走廊的光線有些暗,梁璐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祁同偉落後半步,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位身姿窈窕的輔導員。
梁璐年紀應該隻有二十八九歲,長得非常漂亮。
一頭精心打理過的卷發垂在肩側,襯得一張瓜子臉愈發白皙。
她的五官很精致,一雙眼睛,大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本該顧盼生輝,但是不知為何,卻像是蒙著一層薄霧,沉靜得有些過分。
她的身形纖細,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套裝,氣質優雅知性。
但這份優雅之下,卻又仿佛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帶著一種緊繃的、不易接近的氣息。
眼底深處偶爾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憂鬱和偏執。
就像一朵精心培育的白玫瑰,美則美矣,葉子下麵卻藏著會將人刺傷的尖刺。
就跟剛到漢東大學時候一樣,祁同偉第一眼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心裡就升起了一絲莫名的異樣感。
他總覺得自己和這個女人之間,仿佛隔著某種無形的、難以言說的宿命糾纏線。
這種感覺很淡,卻揮之不去,讓他下意識地想要保持距離。
辦公室裡很整潔,彌漫著淡淡的墨水和紙張的味道。
“請坐。”梁璐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聲音溫和,但是卻沒有溫度,更像是一種程式化的禮貌。
祁同偉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靜地迎向梁璐的審視。
“祁同學。”梁璐翻開一個文件夾,語氣比在教室時更加柔和:“你的資料我看過。高考成績非常優異,是係裡的第一名。軍訓表現更是出類拔萃,教官對你的評價非常高。”
她抬眼望向祁同偉,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剛才選班長的過程也證明你在同學中很有威信。”
“有能力,有擔當,形象氣質也很好,選你做班長我很放心。”
“謝謝梁老師肯定。”祁同偉微微頷首,態度恭敬卻不卑不亢:“我會做好分內之事,為同學們服好務。”
“嗯。”梁璐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文件夾裡祁同偉檔案的某一頁。
那一欄是父母職業。
祁同偉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填的都是務農。
梁璐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
她很快移開視線,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容:“大學和高中不同,班級管理更注重引導和服務。具體的工作安排,我會慢慢跟你交代。你有什麼想法或者困難,也可以隨時找我溝通。”
“好的,梁老師。”祁同偉回答得乾脆利落。
“行,那你先去忙吧。”梁璐合上文件夾。
祁同偉起身告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他心底那絲莫名的疏離感才悄然消散。
……
政法係的專業課陸續開始了。
其中,最受矚目的是係主任高育良教授主講的《法理學導論》。
高教授的第一堂課,設在一個能容納兩百多人的階梯大教室。
離上課還有十分鐘,教室裡就已經座無虛席。
除了政法係以外,還有不少其他係的學生慕名而來。
祁同偉來得不算晚,但稍微靠前一點的位置都已經被搶占一空。
他正準備往後麵走,前排卻站起來一個女生,不斷朝他揮手示意,正是陳陽。
祁同偉見她一直在指自己旁邊的空位,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當下也不客氣,趕緊擠過去坐下。
“班長,高老師的課你怎麼還來的這麼遲,還好我幫你占了一個位置!”
陳陽眼睛亮晶晶的,笑靨如花,語氣中透著毫不掩飾的歡快。
“我已經提前來了,但是沒想到高老師的人氣這麼高。”祁同偉無奈苦笑道:“謝謝你啊!”
“高老師是政法界的學術權威,尤其在法哲學領域造詣很深。” 陳陽壓低聲音,表情滿是崇拜:“他能將晦澀的理論講得特彆淺顯易懂,是咱們漢東大學的明星教授,也是政法係的“鎮係之寶”。”
祁同偉安靜地聽著,腦海中逐漸對這位係主任產生了一些立體的印象。
學術權威、實務經驗、明星教授……
這些光環疊加,難怪能吸引如此多的學生。
清脆的上課鈴聲響起,原本喧鬨的教室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教室門口。
直到一個身影從容地走了進來。
此時的高育良教授大概也就三十來歲,身材保持得很好,挺拔而不過分魁梧。
他的麵容清臒,目光平和溫潤,仿佛蘊含著洞悉世事的智慧。穿著一身熨帖得一絲不苟的深灰色中山裝,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鬢角還沒有染上風霜,卻已有幾分儒雅沉穩的氣質。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帶著一種沉穩的氣度,仿佛自帶氣場,瞬間就掌控了整個教室的節奏。
沒有多餘的寒暄,他走上講台,目光溫和地掃視全場,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同學們好。”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醇厚,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和安撫人心的力量。
“高老師好!”兩百多人的回應整齊劃一,充滿了敬意。
“今天我們開始《法理學導論》的第一講。”
“這門課很抽象,可能不如一些部門法有趣,但卻是法學的根基。希望大家能沉下心,一起去探討法律背後的哲學邏輯。”
他的聲音醇厚,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祁同偉注意到,高育良說得興起時,手指會輕輕敲擊講台,節奏平穩,像是在為自己的觀點打拍子。
“今天我想跟大家聊聊正義的話題。” 高育良翻開教案,卻沒有看,“柏拉圖在《理想國》裡說,正義是各司其職,各安其位。亞裡士多德則認為,正義在於平等。那麼問題來了 ——”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前排:“如果一艘救生艇隻能載五個人,卻有十個人需要救援,如何選擇才是正義?”
問題拋出,教室裡頓時響起一陣低語。
高育良沒有急著讓學生回答,而是轉身在黑板上寫下 “正義的困境” 幾個字,字體蒼勁有力。
“誰願意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 高育良麵帶微笑問道。
很快就有學生舉手站起來發言,觀點各有不同。
有的從功利主義角度談最大多數人的幸福,有的從平等權角度強調抽簽決定。
高育良耐心聽完,逐一點評,既肯定其合理之處,也會委婉指出邏輯漏洞。
祁同偉沒有舉手,但是高育良似乎認識他這位明星學生,居然主動點了他的名:“祁同偉同學呢,你怎麼看?”
祁同偉愣了愣,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高老師,我認為這個問題的核心不在於選擇方式,而在於‘正義’本身的語境。在極端情境下,任何選擇都可能違背某種正義原則,但法律需要建立的,是一套在常規狀態下儘可能兼顧程序與實體的規則。”
“救生艇案例的意義,或許在於提醒我們,法律不是萬能的,它需要與道德、倫理共同構建社會秩序,但不能混淆彼此的界限。”
他語速不快,觀點卻很明確,條理也很清晰。
“很好,祁同偉同學的觀點很有見地。” 高育良環視全場,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讚賞之意:“他提到了‘語境’和‘界限’,這正是法理學思考的關鍵。”
“法律不是空中樓閣,它根植於社會現實,但又需要超越現實,建立普遍規則。這種辯證思維,很難得。”
隨即,他又接著祁同偉的觀點,進行了更深入的闡發,將其提升到了法哲學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