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的話像一塊沉甸甸的巨石,不僅砸懵了蘇晚晴,更壓在了顧沉舟的心上。
客廳裡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久。顧沉舟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用強硬的命令或冰冷的眼神壓製她。
他在蘇婉晴麵前半蹲著,看著蜷縮在沙發上顯得很無辜的人兒,眼神裡翻湧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那句沙啞的“晚晚…我該拿你怎麼辦…” 在寂靜的空氣裡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迷茫。
他拿過一條柔軟的羊絨毯,仔細地裹住她冰冷的手腳,甚至用手給她暖腳。
喬納森強調環境穩定和支持係統的重要性,還特意補充了一句:“顧,關於第三階段的‘萌犬計劃’,我建議趁熱打鐵,抓住這個窗口,不能再拖了。與治愈動物的互動,對緩解抑鬱情緒、重建信任感和責任感,有非常積極的作用。或許,這能成為一個關鍵的突破口。”
這句話,讓顧沉舟沉鬱的眼底終於閃過一絲光亮。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沙發裡把自己縮成一團、像隻受驚小鵪鶉的蘇晚晴。
而蘇晚晴,被“萌犬計劃”幾個字砸得又是一愣一愣的。狗?計劃這麼快就開始了嗎?喬納森是不是搞錯了重點?
她剛被診斷出輕微抑鬱症和厭食症,這時候還要開啟萌犬計劃,蘇婉晴覺得壓力真的很大。
學校裡學業還沒完全結束,而她還想著考研的事情,出版社那邊開始在催稿了,上一部小說《金融遊戲》已經完結,《極光戀人》的後台數據一直名列前茅,排在分類排行榜的榜首,賬戶裡的稿費都足夠蘇婉晴再買幾套房子了,是該上架那一部已經完結的《金融街的白玫瑰》了。
這些那些的事情堆在一起,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顧沉舟沒有立刻表態,隻是對喬納森說:“治療方案儘快發給我,營養計劃、心理疏導計劃,都要最細致溫和的。”他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掌控力,仿佛剛才那個流露脆弱的人隻是蘇晚晴的錯覺。
喬納森走後,客廳再次陷入寂靜。顧沉舟坐在蘇晚晴對麵的沙發上,沉默地看著她。蘇晚晴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裹緊了毯子,小聲地、帶著點不甘心的倔強嘟囔:“喬納森肯定弄錯了…我心情很好的!你看我現在…我…” 她急於證明自己“沒病”,想站起來走動一下,表示自己精力充沛,結果剛起身,就被顧沉舟隔著毯子按住了肩膀。
“晚晚,”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壓得她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癟了下去,“看著我。”
蘇晚晴被迫抬起頭,再次對上他的眼睛。這一次,那雙深灰色的眸子裡沒有了責備,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之前的冰冷,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讓她心頭發酸的東西——一種深刻的自責和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沉重的悲傷。
“喬納森是全球頂尖的專家,他不會弄錯。” 顧沉舟的聲音很低,每個字都清晰地敲在蘇晚晴的心上,“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自責,像一根針,狠狠紮了蘇晚晴一下。
“不…不是…” 她下意識地想反駁,想說這跟他沒關係,想說她隻是渴望自由,她沒病!
“有關係!” 顧沉舟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從你出事之後,我就該更注意。” 他沒有提“綁架”兩個字,但兩人都心知肚明。“是我太想把你牢牢護在身邊,生怕你再受一點傷害,卻忘了問你是不是真的開心,忘了看你眼睛裡是不是真的在笑。” 他修長的手指終於還是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頰,指腹帶著滾燙的溫度,傳遞著一種複雜的情感,“晚晚,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比任何指責、任何禁錮都讓蘇晚晴難受。她的鼻子猛地一酸,強忍下去的眼淚再次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瞬間模糊了視線。這些天積壓的委屈、恐懼、憤怒,還有那份對自由的渴望被無情掐滅的絕望,混合著顧沉舟此刻沉重的自責和突如其來的溫柔,像一張無形卻更加牢固的大網,將她死死罩住,讓她透不過氣,又無法掙脫!
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新的、更可怕的困境——一個被“愛”和“疾病”雙重名義精心編織的牢籠。她不能坐以待斃!不能任由喬納森的診斷和顧沉舟的“保護”牽著鼻子走!她必須想辦法,再為自己爭取一次!
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和眼淚。蘇晚晴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猛地掀開毯子,幾乎是撲過去,再一次主動環住了顧沉舟的脖子!就像之前每次有求於他時那樣。
她把臉埋在他溫熱的頸窩裡,聲音帶著刻意的軟糯和哀求的顫音:“顧沉舟…我知道錯了…我乖乖治病,我好好吃飯,我按時睡覺…我都聽你的…你彆把我關在彆墅裡好不好?求你了…我真的會聽話的…”
顧沉舟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清晰地感覺到懷裡身體的柔軟和溫熱,嗅到她發絲間淡淡的茉莉香。每一次,每一次她這樣主動抱他,帶著刻意的討好和軟語哀求,他的心就像被羽毛輕輕搔刮,明知她可能另有所圖,卻依然無法抗拒地沉溺下去。
他久久沒有說話。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任由她抱著,手臂僵硬地垂在身側,沒有像往常那樣回抱她,也沒有推開。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帶著一種無聲的較量。
晚餐時間,氣氛依舊有些凝滯。
餐廳的長桌上,陳姨已經按照顧沉舟的吩咐,精心準備了適合厭食症患者的食物。不再是之前的戰斧牛排、奶油濃湯,而是換成了:
滑蛋蝦仁:嫩滑的蛋羹鋪底,上麵是清甜爽口的蝦仁,清淡易消化,蛋白質豐富。
山藥排骨湯:燉得軟爛的山藥和脫骨的排骨,湯色清澈,隻放了少許鹽調味,溫補養胃。
清蒸鱈魚:魚肉雪白細嫩,僅淋了一點蒸魚豉油和蔥絲,最大程度保留營養和原味。
南瓜小米粥:熬得軟爛粘稠,帶著南瓜自然的甜香,溫和滋養。
白灼西蘭花:翠綠的西蘭花焯水後,淋上少許橄欖油和蒜末,清爽可口。
還有一小碟開胃的酸甜蘿卜丁和幾片烤得鬆軟的全麥麵包。
十幾個精致的小碗小碟擺滿了蘇晚晴麵前的位置,分量都不大,但種類豐富,色彩搭配也讓人看著舒服。
蘇晚晴看著這一桌明顯為她量身定做的、溫和得有些“病號餐”感覺的食物,再看看對麵顧沉舟依舊沉默不語、隻是靜靜看著她的樣子,心裡歎了口氣。她拿起勺子,決定“裝乖”到底。她舀起一勺滑蛋蝦仁,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然後咽下。又喝了一小口山藥湯,夾了一塊鱈魚…
她吃得很慢,很認真,努力表現出“我在努力康複”的樣子。
看著她這副刻意乖巧、小口小口進食的模樣,顧沉舟緊繃的嘴角終於鬆動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點無可奈何的輕笑。
“嗬…” 他拿起自己的筷子,語氣聽不出喜怒,“為了讓我安心去美國,你可真是…努力。”
蘇晚晴心裡“咯噔”一下!勺子差點掉在碗裡。完了!這家夥火眼金睛,看穿她的“表演”了?又要開始陰陽怪氣了嗎?
她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決定把“戲”做足。她放下勺子,抬起小臉,眼睛裡迅速蓄起一層水霧,委屈巴巴地看著他:“那我…我也不知道我生病了嘛…又不是故意瞞著你的…你去美國,我也沒高興…我隻是…隻是想著你走了,我就能去找林小滿玩了…沒想那麼多的…” 她越說聲音越小,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哽咽,“那喬納森胡說八道…我根本沒那麼想…我喜歡你是真的!舍不得你也是真的!我保證!” 說完,她還舉起三根手指,做出發誓狀,心裡卻在瘋狂默念:老天爺,天打雷劈也千萬彆劈我,劈那個亂診斷的喬納森去!
看著她這副信誓旦旦又帶著點滑稽的認真模樣,顧沉舟是真的被她逗得差點笑出來,但隨即又繃住臉,發出一聲冷哼:“你現在倒是會說好聽的話了。之前怎麼不說?是生怕我聽了…就不走了麼?”
蘇晚晴眼神心虛地躲閃了一下,小聲嘟囔:“我…我之前害羞才沒說的…也不代表我不喜歡你吧…” 這個理由她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
顧沉舟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就在蘇晚晴以為又要完蛋的時候,顧沉舟終於拿起筷子,伸向那盤滑蛋蝦仁,夾起一塊最大的蝦仁,放到了她麵前的小碟子裡。
“吃吧。”
蘇晚晴如蒙大赦!心裡的小人瞬間蹦了起來!有門!她立刻狗腿地夾起那塊蝦仁,塞進嘴裡,用力點頭:“嗯!好吃!謝謝沉舟哥哥!” 聲音甜得能齁死人。
顧沉舟沒理她誇張的表演,自己也夾了塊鱈魚,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接下來的晚餐,氣氛詭異地“和諧”起來。顧沉舟夾什麼,蘇晚晴就立刻狗腿地吃什麼,努力表現出“我胃口很好”、“我超聽話”的樣子。山藥排骨湯?喝!清蒸鱈魚?吃!南瓜小米粥?乾掉!白灼西蘭花?沒問題!
直到她感覺自己的胃真的快要撐到極限,實在塞不下了。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主動開始給顧沉舟夾菜。
“你每天鍛煉那麼辛苦,消耗大,多吃點!” 她把一塊排骨夾到他碗裡。
“開會費神,要補腦!” 一塊鱈魚又飛了過去。
“操心太多容易老!這個西蘭花維生素多!” 翠綠的西蘭花也堆到了他碗裡。
顧沉舟對她突如其來的“投喂服務”似乎很享受,來者不拒,她夾什麼他就吃什麼,還不忘慢悠悠地回應她:
“鍛煉是為了你的‘幸福’。”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彆的女人夢寐以求的持久力,你輕而易舉就得到,彆不知足。”
蘇晚晴:“……” 一口湯差點嗆住!臉瞬間爆紅!心裡瘋狂吐槽:流氓!吃飯呢!能不能正經點!
她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繼續夾菜:“你太操心了,還是要多吃點。” 這次勺的是塊滑蛋。
顧沉舟看著她因為羞惱而微微發抖的手,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能乖一點,彆總想著和我作對,我能少操心很多。”
蘇晚晴:“……” 算了,心梗!這菜夾不下去了!她氣鼓鼓地放下筷子,拿起勺子決定專心對付自己碗裡最後一點南瓜粥。
“怎麼不給我夾菜了?” 顧沉舟挑眉,語氣帶著點玩味,“是被我說中了嗎?心虛了?”
蘇晚晴捏著勺子的手緊了緊,真想把這勺子戳他臉上!她深吸一口氣,擠出個假笑:“我…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心裡卻在咆哮:顧沉舟!你快點去美國吧!
看著蘇晚晴氣鼓鼓又不敢發作、隻能悶頭喝粥的樣子,顧沉舟眼底深處最後一絲陰霾似乎也散去了些。下午在客廳,他放下身段道歉,雖然沉重,但似乎確實觸動了她,讓她這些天鬱結的怨氣消散了不少。此刻她這副想炸毛又強忍著的鮮活樣子,比之前死氣沉沉或者刻意裝乖的模樣順眼多了,很像剛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實在是太可愛了。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狀似隨意地開口:“喬納森說的‘萌犬計劃’,你覺得怎麼樣?”
蘇晚晴喝粥的動作一頓,警惕地抬起頭:“什麼怎麼樣?”
“接觸小狗。”顧沉舟看著她,“導盲犬基地那邊,喬納森聯係好了。都是經過嚴格篩選、性格極其溫順的幼犬和訓練有素的成犬。對你…可能有幫助。” 他斟酌著用詞。
蘇晚晴心裡打鼓。她對狗還是有本能的恐懼,但想到下午顧沉舟那個沉重的眼神和那句“對不起”,再想到這可能是爭取自由的一個機會…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真的…很溫順嗎?不會咬人?”
“不會。”顧沉舟語氣肯定,“喬納森會陪你一起去。”
這話裡的意思是他不去?那深層意思是他真的要離開去美國了?蘇婉晴不敢確定,也不敢問出口。
糾結地攪著碗裡的粥。去接觸狗,…應該…也許…大概…安全?
“…好吧。” 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點了點頭。
顧沉舟看著她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抱她或命令她,而是向她伸出了手。
蘇晚晴看著那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大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很溫暖,帶著一種讓她安心的力量。
顧沉舟牽著她,沒有回臥室,而是走向彆墅的後花園。那裡,陳姨已經按照吩咐,在溫暖的玻璃花房裡布置好了柔軟的沙發和熱飲。
兩人並肩坐在花房的沙發上,看著玻璃外沉沉的夜色和花園裡點綴的地燈。顧沉舟沒有放開她的手,隻是輕輕握著。
“晚晚,” 他低聲開口,聲音在靜謐的花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去美國的事…”
蘇晚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來了!關鍵來了!
“我考慮過了。”顧沉舟側頭看著她,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認真,“那邊堆了很多重要的項目會議,我線上參與的力度不夠。還有幾個關鍵的並購談判和董事會,我必須親自到場。”
蘇晚晴的呼吸都屏住了!全是好消?!她努力控製住自己不要表現得太興奮,但眼睛還是不自覺地亮了一下。
“這一周,” 顧沉舟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背,“我要看你表現,你要嚴格按照喬納森的計劃來。按時吃飯、睡覺、接受線上心理疏導。我會讓陳姨照顧你飲食,小李負責你的出行安全,但不會乾涉你的自由。走之前你的身體評估合格的話,我可以不帶你去美國。你可以回家住,可以去找林小滿。”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但手機必須保持暢通,我的信息必須回,每天…要跟我說那三句話。”
蘇晚晴的心跳得飛快!巨大的驚喜幾乎要衝昏她的頭腦!一周!這一周她一定好好表現!
“真的嗎?” 她忍不住確認,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
“嗯。”顧沉舟看著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心裡既有些不是滋味,又莫名地鬆了口氣。他果然還是受不了她絕望哭泣的樣子。“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嚴肅起來,“要是還不合格,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紐約那邊有最專業的治療團隊隨時等著你。‘萌犬計劃’必須在我走之前開始。明天,我們就去寵物店。這是條件。”
“好!我去!” 蘇晚晴這次答應得異常爽快。隻要能換來自由,彆說去看狗,去看老虎她都願意試試(當然隻是想想)!
看著她終於露出了一點發自內心的、帶著點小狡黠的笑容,顧沉舟緊繃的心弦也鬆了下來。他忽然伸手,從衣服內袋裡拿出一個絲絨小盒子。
“這個,” 他打開盒子,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條設計極其簡約卻精致的鉑金手鏈,手鏈邊上還有三四個小吊墜,是鑲著碎鑽的銀杏葉,“送給你。”
蘇晚晴愣住了:“這是…?”
“對不起,上次在慈雲庵,是我不好,把你的平安繩和銀杏手鏈弄壞了,這是賠給你的。” 顧沉舟取出手鏈,動作輕柔地執起她的手,為她戴上。冰涼的鉑金貼著她溫熱的皮膚,那幾枚小小的銀杏葉垂在手腕上。
“希望它能給你一點勇氣,戴上它就像我陪在你身邊。” 他的指尖拂過手鏈,最後停留在她的臉頰上,“也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能看到一個更開心的蘇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