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內,檀香的餘韻尚未散儘,卻被門外驟然湧入的、裹挾著山林濕冷與男人身上凜冽怒意的空氣衝得七零八落。
晨光斜斜地打在顧沉舟高大的身影上,在他腳下拉出長長的、極具壓迫感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蘇晚晴腳邊。
那扇承載著幾日寧靜的老舊木門還在門框上微微震顫。蘇晚晴僵坐在矮凳上,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又在下一秒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胸腔。
她看著門口那個如同從地獄追索而來的男人,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獲得片刻安寧的心湖。
顧沉舟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這間簡陋得近乎寒酸的禪房。矮桌、蒲團、疊放整齊的素色被褥,窗台上幾卷攤開的佛經……最後,死死定格在蘇晚晴身上——她穿著庵裡提供的寬大灰色居士服,素麵朝天,長發簡單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蒼白的頰邊。她坐在那裡,麵前是抄了一半的經書,手邊是墨硯和毛筆。這副模樣,這副場景……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了顧沉舟早已被怒火和恐慌灼燒得滾燙的神經!
他一步一步踏進禪房,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滿室殘留的寧靜。帶著山間清晨的寒意和一身風塵仆仆的戾氣,他瞬間逼近,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下。檀香的氣息被濃鬱的雪鬆香和男性強烈的侵略感徹底驅散。
“蘇晚晴,”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和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嘲諷,“你跑到這深山古刹裡來……”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她身上的素衣,落在她手邊攤開的《心經》上,那嘲諷瞬間化為尖銳的、帶著濃濃侮辱意味的質問,“抄經念佛?怎麼,被我傷透了心,看破紅塵了?打算剃了頭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做尼姑?!”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吼出來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在狹小的禪房裡炸響!那聲音裡充滿了被背叛的憤怒、被愚弄的恥辱,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不見底的恐慌——她竟然為了一件小事逃到了這裡!逃到了這種地方!穿著這種衣服!抄著這種東西!她怎麼敢?!他們明明就是情侶之間的吃醋和吵架而已,她就給她玩失蹤,來到這種地方刺激他。
蘇晚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惡意的質問震得渾身巨顫!她抬起頭看他,紅腫消退卻依舊帶著疲憊的眼睛裡,盈滿了震驚、屈辱和無法言說的憤怒!
抄經念佛,是為了靜心!是為了平複那些幾乎將她撕裂的情緒!是為了這具飽受折磨的身體能好過一些!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這樣惡毒的語言來侮辱她?!
“顧沉舟!你胡說什麼!”她氣得聲音都在發抖,猛地站起身,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卻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晃了晃。
“我胡說?”顧沉舟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阻止了她後退的動作。他俯身逼近,灼熱的氣息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噴在她的臉上,灰眸死死鎖住她驚惶憤怒的眼睛,“那你告訴我!你穿著這身該死的衣服,躲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對著這些破經書,是在乾什麼?!嗯?!”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過她身上的灰色僧衣,那眼神,仿佛她穿的不是一件普通的居士服,而是什麼肮臟不堪的恥辱標記。
“我在靜心!我在養病!不行嗎?!”蘇晚晴被他捏得生疼,也激起了倔強的反抗意識,她用力想抽回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裡清淨!沒人打擾!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這幾句話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積壓了數日的委屈和控訴。
“所以,你對我的定義是亂七八糟的人?”顧沉舟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冰冷的弧度,“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斬斷塵緣,投入佛祖的懷抱了?蘇晚晴,你這逃避的方式還真是彆出心裁!怎麼?覺得佛祖比我更能保護你?更能給你安全感?!”
他猛地用力,將她狠狠拉向自己。蘇晚晴猝不及防,踉蹌著撞進他堅硬的胸膛,鼻尖撞得生疼。他身上濃烈的雪鬆香和一路奔波的塵土氣息混合著未散的怒火,將她牢牢包裹。
“還是說……”顧沉舟低下頭,滾燙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廓,聲音低沉而危險,充滿了惡意的揣測和羞辱,“你是在這裡懺悔?懺悔你那天在電影院,在徐若年懷裡那副欲拒還迎的樣子?!覺得虧欠了我,所以來抄經贖罪了?!”
“你住口!”蘇晚晴被他這不堪的汙蔑徹底激怒,屈辱的淚水洶湧而出,她用儘全身力氣掙紮,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顧沉舟!你混蛋!你憑什麼這樣說我!我沒有!我沒有!放開我!”她抬起沒有被禁錮的那隻手,胡亂地捶打著他堅硬的胸膛。
她的掙紮和淚水,此刻在顧沉舟被嫉妒和恐懼的怒火燒灼的眼裡,卻成了被戳中心事的惱羞成怒!一想到可能會失去她而帶來的恐懼感再次尖銳地襲來!
他猛地抓住她捶打的手腕,將她的雙臂反剪在身後,用身體的力量將她死死壓製在自己的胸前!
“沒有?”他冷笑,眼底是駭人的猩紅,“那你解釋!解釋你為什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當縮頭烏龜!解釋啊!”他咆哮著,每一個質問都像重錘砸在她心上。
顧沉舟這幾天整個人都要瘋掉,這破地方沒有監控,蘇晚晴也沒有任何的電子消費記錄,她根據蘇媽的提示找遍了附近所有帶山的風景區,仍沒找到線索,蘇晚晴像是憑空消失的一樣。
最後他想起蘇晚晴客廳裡的那張照片,背景裡的寺廟似乎就在這附近的半山腰上。
助理告訴他山上的寺廟叫慈雲庵,庵內常住的是比丘尼,設有寮房,方便信眾短期居住、靜修或祈福,這種女眾道場通常不接待男眾進入內院。
顧沉舟氣笑了,這不就是尼姑庵嗎?蘇晚晴!你可真會找地方,但凡你換個地點,去三亞或者雲南也就算了,他就當他們吵架了,她想逃避,想躲清靜,抓回來好好溝通溝通也就罷了。
萬萬沒想到她來的卻竟然是尼姑庵這種地方!!!一想到蘇晚晴也變成比丘尼的樣子,他就控製不住內心那股子恐怖的躁動和不安。
顧沉舟的低氣壓透過薄薄的居士服侵入骨髓,手腕被反剪的疼痛讓蘇晚晴倒吸冷氣。她被他牢牢釘在顧沉舟的胸前,動彈不得,隻能被迫仰頭承受著他滔天的怒火和羞辱。
巨大的委屈、憤怒和無力感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解釋?她解釋過了!在車裡,她那麼努力地解釋,換來的卻是他更深的誤解和此刻更惡毒的侮辱!
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揉碎,痛得她無法呼吸。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奔湧的淚水。她停止了徒勞的掙紮,身體軟了下來,隻有淚水無聲地、洶湧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麵。
“你走……”她閉上眼,聲音破碎而絕望,帶著濃重的哭腔,卻異常清晰,“顧沉舟……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啊……” 她像一隻被逼到絕境、隻想縮回自己殼裡的蝸牛,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隻想將他驅逐出自己的世界。
顧沉舟看著她這副心如死灰、徹底放棄抵抗、隻想驅逐他的樣子,心口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那股狂暴的怒火像是被這冰冷的絕望澆滅了一瞬,但隨之湧上的是更深的恐慌和一種被徹底否定的刺痛!她讓他走?她不想看見他?
就在這窒息般的僵持和對峙中,顧沉舟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被反剪的手腕。那截纖細的手腕上,赫然係著那根鮮紅的平安繩和銀杏手鏈——紅色平安繩正是這所寺廟求來的。
此刻,這根紅繩,特彆的刺眼!她戴著它,卻逃到了這裡,穿著這身衣服,抄著這些經書,說著讓他走!那,下一秒,她是不是就準備真的要出家了?
以蘇晚晴的性子,對物質的欲望極低,又想起剛認識的時候,蘇晚晴那一套套的單身理論,巨大的恐慌席卷著她的神經,一股毀滅般的衝動瞬間攫住了顧沉舟!他猛地鬆開鉗製她手腕的一隻手,快如閃電地扣住了那根礙眼的紅繩!
“平安繩?”他盯著那根紅繩,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瘋狂,“蘇晚晴,想要保平安,求我就好了,不用麻煩佛祖的。”
話音未落,他指間猛地用力!
“嘶啦——”
一聲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斷裂聲,在死寂的禪房裡響起。
那根承載著最初祈願、保平安、也纏繞著他送給她銀色鑲鑽手鏈的紅色平安繩,在他指間,應聲而斷!
斷開的紅繩上還纏著銀色的手鏈,掉在冰冷的地麵上,沾上了灰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蘇晚晴猛地睜開淚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空空的手腕,又看向地上那截斷繩。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神裡,所有的憤怒、委屈、恐懼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絕望。那眼神,空洞得讓顧沉舟心臟驟然一縮,一股滅頂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禪房外,似乎有女尼聞聲趕來,腳步聲在門外停住,帶著猶豫和驚慌。
禪房內,檀香燃儘,隻餘灰燼。他們是隔著咫尺距離、卻仿佛隔著無底深淵的男女。
一場追尋,帶來的不是和解,而是更深的撕裂。斷掉的,似乎不僅僅是一根紅色的平安紅繩和銀杏手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