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無情地抽打在林濤的臉上、身上,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滲入肌膚,帶走所剩無幾的體溫。每一次沉重的腳步落下,都濺起渾濁的泥漿,深陷其中,又艱難拔起。背後的母親輕得像一片枯葉,卻又是壓在他心頭的萬鈞巨石,她微弱的呼吸斷斷續續,拂過他的後頸,每一次短暫的停頓都讓他心驚肉跳。
他不敢走大路,隻能憑著對附近山林的模糊記憶,一頭紮進黑黢黢的、如同巨獸張口的山林邊緣。參天的古木在狂風中瘋狂搖曳,枝葉發出鬼哭般的呼嘯,豆大的雨點穿過茂密的樹冠,砸落下來,更添幾分陰森。腳下的腐葉和爛泥混合著雨水,濕滑無比,稍有不慎就會滑倒。荊棘和藤蔓如同惡鬼的爪子,撕扯著他破爛的褲腿和裸露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
懷中的鏡胚,隔著濕透的粗布衣衫和沉木牌,緊貼著他的心口。
冰冷!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仿佛能將靈魂凍結的陰寒!與沉木牌持續散發的溫潤暖流激烈地對抗著,如同冰與火的拉鋸戰,在他心口處形成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溫差。鏡胚表麵那些蠕動的“黑血管”和滲出的暗紅血絲,仿佛活物般,不斷散發著暴戾、怨毒、不甘的負麵情緒,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試圖刺穿沉木牌的守護,鑽入他的心臟。
林濤緊咬著牙關,忍受著心口冰火交織的折磨和負麵情緒的侵襲,將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腳下和背後的母親身上。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停下母親就真的沒救了!
奔逃!不顧一切地奔逃!遠離榆錢巷,遠離那修士可能存在的威脅,逃入大山的更深處!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早已麻木,隻是機械地邁動。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疼痛。天色在暴雨和密林的雙重遮蔽下,愈發昏暗,如同提前進入了黑夜。
終於,在翻過一道陡峭的山脊後,林濤腳下一滑,連同背上的母親,重重地摔進一處被茂密藤蔓半遮掩著的、淺淺的山岩凹陷裡。劇痛從全身傳來,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暈厥過去。
“咳…咳咳…”背上的王氏被震動牽動了傷勢,發出一陣極其微弱的、痛苦的咳嗽,咳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帶著粉紅泡沫的液體,觸目驚心。
“娘!”林濤魂飛魄散,掙紮著解開綁縛的布條,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放平在相對乾燥的岩石凹陷底部。他顫抖著手,再次試探母親的鼻息。
更微弱了。冰冷的氣息拂過指尖,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他猛地掏出懷中緊貼的沉木牌,不顧一切地催動!深黃色的暖流洶湧而出,包裹住他的手掌,然後他顫抖著,將散發著溫潤光芒的手掌,輕輕按在母親冰冷的心口!
“娘…醒醒…娘…”他聲音哽咽,帶著無儘的恐懼。
沉木牌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湧入王氏體內,試圖驅散那致命的陰寒掌力。林濤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盤踞在母親心脈附近的陰寒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極其頑固。沉木牌的暖流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牆,隻能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融化著邊緣,效果微乎其微。
更糟糕的是,懷中那枚緊貼沉木牌的鏡胚,仿佛被沉木牌持續散發的暖流所刺激,變得更加“活躍”起來!蠕動的汙斑和滲出的血絲散發出更加濃烈的不甘和怨念,那股陰寒煞氣如同毒蛇,不斷衝擊著沉木牌的屏障,試圖反噬!
林濤的心沉到了穀底。沉木牌的力量在對抗修士掌力的同時,還要壓製這邪異的鏡胚,消耗巨大,杯水車薪!母親的生機正在飛速流逝!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就在他幾乎要崩潰的時刻!
懷中心口的位置,那緊貼著皮膚、被沉木牌和鏡胚夾在中間的狹小空間裡,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溫熱感,毫無征兆地傳遞過來!
不是沉木牌的溫潤暖意!也不是鏡胚那邪異的陰寒!
那是一種…如同冬日裡將熄的炭火,餘燼深處殘存的一點點溫熱!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
林濤猛地一怔!這感覺…是那鏡胚傳來的?可它明明冰冷刺骨,邪異無比!
他下意識地停止了催動沉木牌,小心翼翼地探手入懷,避開那蠕動汙斑帶來的不適感,指尖顫抖地觸碰鏡胚冰冷的鏡體。
入手依舊是刺骨的冰寒和令人心悸的邪異煞氣。然而,當他屏住呼吸,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的觸感上時,在那層厚厚的、蠕動著的灰黑色汙斑之下,在那冰冷鏡體的最深處,他清晰地“觸摸”到了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頑強、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溫熱!
這溫熱…是父親的氣息!
是父親臨終前看著鏡子時,那欣慰釋然的眼神!是父親那句“護著我兒”的微弱囑托!是父親殘留在鏡胚中、最後的一點精血和守護意誌!它沒有被汙斑徹底吞噬!它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在無儘的汙濁和冰冷中,頑強地保留著一絲生命之火!
這股溫熱,微弱卻堅韌,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光,瞬間點燃了林濤瀕臨熄滅的希望!
他猛地想起,這鏡胚的核心靈材,是林家祖傳的玄鐵斧!那斧頭,被父親的血浸染過,被他的血浸染過!在熔鑄鏡胚時,更是融入了父親臨終的精血和三味草的藥力!
同源血脈!這是父親留給他最後的庇護!
林濤不再猶豫!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冰冷邪異、卻又在汙斑深處頑強散發著父親溫熱氣息的鏡胚,從懷中取出。無視那蠕動的汙斑和滲出的血絲帶來的強烈不適,他深吸一口氣,用沾染著自己和母親鮮血、布滿傷口的手,極其鄭重地、將鏡胚那布滿汙斑的鏡麵,輕輕按在了自己赤裸的心口皮膚之上!
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冰冷刺骨的煞氣和汙濁的怨念瞬間如同潮水般湧來!沉木牌立刻爆發出強烈的暖流進行抵抗!
但林濤強忍著不適,集中全部的意念,去感應!去呼喚鏡胚深處,父親留下的那一點溫熱脈動!
“爹…”他在心中無聲地呐喊,“幫幫我…救救娘…”
仿佛是回應他血脈深處的呼喚!
當鏡胚緊貼心口的刹那,那深藏在汙斑之下、屬於父親的微弱溫熱,猛地搏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喚醒!
緊接著,更加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鏡胚表麵,那些原本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試圖侵蝕林濤身體的灰黑色“血管”汙斑,在接觸到林濤心口皮膚、感受到他滾燙血脈氣息的瞬間,其蠕動竟然詭異地停滯了一瞬!
就在這停滯的瞬間,透過那些蠕動汙斑之間極其細微的縫隙,林濤清晰地看到——在暗銀色的鏡體深處,在那濃重的汙濁覆蓋之下,一絲絲極其纖細、如同發絲般、散發著微弱金紅色光芒的紋路,正如同初生的藤蔓,艱難地、頑強地浮現出來!
這些金紅色的紋路,並非後天刻印,更像是鏡胚靈材本身天然紋理的一部分,此刻被林濤的心頭熱血和父親殘存的溫熱意誌所激發!它們蜿蜒流淌,隱隱構成一種玄奧古樸、如同血脈網絡般的圖案,散發出一種微弱卻無比純粹、無比堅韌的生命氣息和守護意誌!
血脈金紋!
這金紋的光芒極其微弱,在濃重的汙斑覆蓋下,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被重新翻湧的汙濁所吞噬。但它確實存在!它代表著鏡胚本身最本源、最核心的靈性!代表著林家血脈中蘊含的守護之力!是汙濁煞氣也無法徹底磨滅的根!
這金紋的出現,如同在無邊絕望的黑暗中,撕開了一道微弱的希望縫隙!
林濤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明白了!這鏡子,這林家祖傳之物煉成的護心鏡,它的力量,它的生機,它的守護本源,就藏在血脈深處!需要同源的精血來喚醒、來溫養!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因為緊握豁口柴刀而崩裂、又被荊棘劃得血肉模糊的左手手掌。鮮血正緩緩滲出。
沒有絲毫猶豫,林濤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右手依舊緊貼心口的鏡胚,左手猛地抬起,用牙齒狠狠咬向掌心早已崩裂的傷口!
“噗嗤!”
劇痛傳來,傷口被強行撕裂擴大!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
他將湧血的左手手掌,狠狠地按在了緊貼心口的鏡胚之上!讓那滾燙的、蘊含著林家血脈力量的鮮血,直接浸染在蠕動汙斑和那微弱的金紋之上!
“爹!用我的血!溫養它!救娘!”林濤在心中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