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澗水漫過腳踝,瞬間帶走最後一點體溫。林濤卻渾然未覺,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誌,都被澗水中央那塊半埋的黑色巨石牢牢攫住。更準確地說,是被巨石邊緣卡著的那抹破開灰暗水霧、驚心動魄的紫銅寒光攫住!
那彎曲的、狹長的金屬輪廓,在潺潺流水的衝刷下時隱時現。水流撞在它鋒利的邊緣,激起細碎的白色水沫,又被無情地切開。刃口處布滿了參差巨大的豁口,像被什麼蠻荒巨獸生生咬碎,卻依舊頑強地閃爍著一種凶戾、冰冷、斬斷過無數硬物的原始鋒芒。那光芒並非純粹的金屬亮白,而是帶著一種沉鬱厚重的紫銅色底蘊,在昏暗天光下流轉著內斂而危險的光暈,與林濤手中剛剛被沉木牌“淬煉”過的斷刀刀身上那絲微弱的紫意隱隱呼應!
是斧刃!一段巨大、崩裂的斧刃!
林濤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同擂響的戰鼓。呼吸變得粗重而灼熱。金屬!如此巨大、如此不凡的金屬!這簡直是絕境中的天降之賜!如果能得到它…如果能把它熔煉、重鍛…哪怕隻是用它替換掉手中這半截破柴刀,麵對鬼見愁深處那傳說中的妖狼,也多了一分渺茫的生機!
希望的火焰瞬間點燃了因傷痛和疲憊而冰冷的血液。他幾乎忘記了左手的劇痛和全身的酸軟,眼中隻剩下那抹致命的寒光。他攥緊了手中那柄剛剛修複出一點粗糙刃口、尚帶一絲奇異溫潤感的斷刀,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進了冰冷湍急的澗水中!
“嘩啦!”
水流瞬間沒過大腿,巨大的衝力讓他身形猛地一晃!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鋼針紮進骨髓,激得他渾身一顫,差點栽倒。他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穩住下盤,將斷刀咬在口中,雙手並用,撥開冰冷的水流,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塊巨石奮力跋涉。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水底的鵝卵石濕滑無比,湍急的水流衝擊著他的腰腹,試圖將他拽倒拖走。冰冷的溪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褲腿,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短短十幾丈的距離,仿佛天塹。林濤的體力在急速消耗,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但他死死盯著目標,目光灼熱得幾乎要穿透霧氣。近了…更近了…他已經能清晰地看到斧刃上那一道道猙獰的豁口深處殘留的暗黑色汙垢,像是乾涸凝固的血塊!能聞到那金屬被溪水衝刷後依舊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卻又更加冷冽的奇異金屬氣息!
終於,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塊冰冷、粗糙、布滿苔蘚和水漬的黑色巨石邊緣!激流在這裡形成一個漩渦,衝擊力更大。他背靠著巨石,穩住身體,喘息著,貪婪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紫銅色斧刃上。
它斜斜地卡在巨石底部的一道天然石縫裡,隻有小半截刃身和扭曲的斷裂根部露在外麵。露出的部分足有成年男子小臂長短,最寬處比他的手掌還要寬。刃身厚重,布滿魚鱗般的鍛造紋理,即使崩裂豁口遍布,依舊能感受到其蘊含的驚人力量感。斷裂的根部扭曲猙獰,殘留著被巨力硬生生折斷的痕跡。斧刃的材質極其奇特,非鐵非銅,在流水的衝刷下呈現出一種內斂沉厚的紫銅色光澤,隱隱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形容的“靈性”波動。
林濤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伸出相對完好的右手,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朝聖般的虔誠和孤注一擲的渴望,朝著那冰冷沉重的斧刃握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金屬的刹那——
“嗚——嗷——!!!”
一聲淒厲、悠長、飽含著無儘凶殘與暴虐的狼嚎,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號角,陡然撕破了山澗的死寂!聲音從鬼見愁懸崖的方向傳來,穿透濃重的霧靄,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穿透力,狠狠撞在林濤的耳膜上!
林濤的身體瞬間僵硬!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水倒灌,瞬間淹沒了他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那聲音…那聲音絕不是普通山狼!那裡麵蘊含的狂暴野性和嗜血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他猛地扭頭,望向狼嚎傳來的方向!
濃霧翻滾,如同煮沸的灰湯。鬼見愁懸崖那巨大的陰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而在那懸崖下方,靠近密林邊緣的緩坡地帶,濃密的灌木叢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撕裂、踐踏!無數斷枝殘葉漫天飛舞!
緊接著,兩點幽綠的光芒,如同黑暗中點燃的鬼火,在翻滾的灰霧中驟然亮起!那綠光冰冷、殘忍、毫無情感,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螻蟻般的漠然殺意!兩點綠光之後,又是兩點…再兩點…眨眼之間,七八對幽綠冰冷的瞳孔,如同地獄的燈籠,在濃霧中次第點亮,死死鎖定了澗水中孤立無援的林濤!
妖狼!真的是妖狼!而且是一群!
林濤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冰涼!他感覺自己像一隻被釘在琥珀裡的蟲子,連呼吸都忘記了!
“沙沙沙…嘩啦…”
灌木被徹底分開!濃霧被無形的力量攪動!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輪廓,緩緩從霧靄中踱步而出!
那是一頭巨狼!體型遠超林濤見過的任何山野猛獸!肩高幾乎接近成年男子的胸口!渾身覆蓋著濃密而粗糙的灰黑色毛發,如同披掛著鐵鏽的荊棘鎧甲。巨大的頭顱猙獰可怖,吻部粗長,森白的獠牙如同匕首般探出唇外,齒縫間滴落著粘稠的涎水。強健的四肢如同四根石柱,每一次落地都讓地麵微微震顫,鋒利的爪子輕易地摳進濕潤的泥土,留下深深的印記。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雙眼睛——碗口大小的幽綠豎瞳,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瞳孔深處燃燒著殘忍的嗜血光芒,死死釘在林濤身上,仿佛要將他從靈魂到肉體徹底洞穿、撕碎!
狼王!這絕對是那頭守護蛇涎果的妖狼之王!
在它身後,七八頭體型稍小、但同樣凶悍無比的灰黑色妖狼如同幽靈般散開,悄無聲息地封死了林濤所有可能的退路。它們的綠瞳閃爍著貪婪和殘忍,喉間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嗚嗚”聲,涎水順著森白的獠牙不斷滴落,在濕冷的地麵上暈開一小片暗色。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山澗!澗水的叮咚聲、風的嗚咽聲,似乎都在這絕對的凶威麵前徹底消失!隻剩下林濤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妖狼群粗重、充滿血腥味的呼吸聲!
逃!必須立刻逃!否則十死無生!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後的火山在林濤瀕臨崩潰的意識中轟然爆發!什麼斧刃!什麼蛇涎果!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麵前,都變得毫無意義!活下去!隻有活下去!
他猛地轉身!甚至顧不上再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紫銅寒光!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朝著與妖狼群相反的、澗水下遊的方向,亡命撲去!
冰冷湍急的澗水瞬間沒到胸口!巨大的阻力幾乎讓他寸步難行!他瘋狂地揮舞著雙臂,撥開水流,雙腿在濕滑的河床上拚命蹬踏,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味!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
“嗷嗚——!”
身後傳來狼王充滿嘲諷和戲謔意味的低沉嘶吼!緊接著,是數道破開水流的“嘩啦”聲!那些妖狼根本無視湍急的澗水,如同黑色的閃電,猛地紮入水中,朝著林濤的方向急速追來!它們在水中的速度竟絲毫不比在陸地上慢!強壯有力的四肢劃開水麵,濺起高高的水牆,幽綠的瞳孔在翻騰的水花中若隱若現,如同索命的鬼火!
完了!逃不掉了!
冰冷的絕望徹底攫住了林濤的心!身後水流被高速劃破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聞到妖狼身上那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惡臭!那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狠狠刺在他的背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絕境!一股難以想象的、如同熔岩爆發般的灼熱洪流,猛地從他緊貼胸口的沉木牌中炸開!
“嗡——!”
林濤的腦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烙鐵!劇痛伴隨著一道無法言喻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恐怖意誌瞬間降臨!那意誌冰冷、威嚴、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這意誌並非針對他,卻讓他渺小的靈魂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幾乎要瞬間湮滅!
與此同時,他感到胸口的沉木牌變得滾燙無比,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皮肉!皮膚瞬間傳來被灼傷的劇痛!更詭異的是,他手中緊握的那半截斷刀,仿佛被這滾燙的意誌和灼熱所引動,刀身上那絲微弱的紫意驟然變得明亮、滾燙!整把斷刀劇烈地震顫起來,發出尖銳刺耳的嗡鳴!刀身滾燙,幾乎要灼傷他的手掌!
“嗷——?!”
身後緊追不舍的妖狼群,尤其是那頭衝在最前的狼王,陡然發出一聲驚疑不定、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的短促嘶鳴!它們幽綠瞳孔中的嗜血殘忍瞬間被驚懼取代!追擊的動作猛地一滯!
那源自沉木牌的恐怖意誌和斷刀的詭異共鳴,如同無形的屏障,瞬間擾亂了妖狼群凶殘的鎖定!它們幽綠的瞳孔死死盯著林濤的背影,或者說,死死盯著他胸前那散發出恐怖波動的源頭,以及他手中那柄發出刺耳嗡鳴、紫光閃爍的斷刀!那眼神中充滿了忌憚、困惑和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理解的恐懼!
就是現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帶來的短暫僵持,成了林濤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靈魂被碾壓的劇痛和身體被灼傷的痛苦!他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啊——!”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借著妖狼群瞬間的遲滯,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噗通!”
他整個人重重地撲倒在澗水下遊一處相對淺緩的河灘上!冰冷的鵝卵石硌得他生疼,但他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掙紮著爬上岸!濕透的衣物沉重冰冷地貼在身上,如同裹屍布。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些被震懾住的妖狼!肺部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抽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燒感。他抓起滾落在一旁、依舊在微微嗡鳴、刀身紫意閃爍的斷刀,連滾帶爬地撲進了河灘旁更加濃密、荊棘叢生的灌木林中!
荊棘的尖刺瞬間劃破了他的臉頰、手臂和衣物,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渾然不覺!他隻有一個念頭——鑽進密林深處!離那些恐怖的妖狼越遠越好!
他像一頭慌不擇路的野獸,在濃密的灌木和扭曲的樹乾間亡命穿行!斷刀被他胡亂揮舞著,劈砍著攔路的藤蔓和枝條,刀身上那詭異的紫光在昏暗的林間劃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流光。
身後,澗水方向,短暫的死寂過後,猛地爆發出狼王更加狂暴、更加憤怒的嘶吼!那吼聲中充滿了被挑釁的暴怒和某種驚疑不定!緊接著,是妖狼群重新追來的、更加密集和狂暴的“沙沙”聲和枝葉被撞斷的脆響!它們顯然擺脫了那瞬間的震懾,凶性徹底被激發,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死亡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緊緊貼在了林濤的後背!他甚至能感覺到身後灌木被高速撞開時帶起的勁風!
快!再快一點!
林濤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雙腿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邁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胸口的沉木牌依舊散發著滾燙的餘溫,斷刀的嗡鳴聲也低了下去,刀身上的紫意變得極其黯淡微弱。剛才那詭異的爆發,似乎耗儘了它們的力量。
就在他感覺肺要炸開,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前方濃密的灌木叢後,地形陡然變得複雜!嶙峋的怪石突兀地聳立,形成一片如同迷宮般的亂石堆!
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林濤眼中爆發出最後的光芒!他用儘最後的意誌,猛地改變方向,朝著那片怪石嶙峋的區域亡命衝去!他矮下身子,像泥鰍一樣鑽進兩塊巨大岩石之間狹窄的縫隙!
就在他身體剛剛沒入石縫的刹那!
“呼——!”一股腥臭的惡風猛地從他剛才所在的位置掠過!緊接著,“砰!”一聲沉悶的巨響!一塊擋在石縫前的、足有磨盤大小的岩石,被後麵追來的狼王狠狠一爪拍得粉碎!碎石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
林濤蜷縮在狹窄、陰暗、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石縫深處,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岩石,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手中的斷刀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刀身冰冷,那絲微弱的紫意已經完全消失,隻剩下死寂的暗沉。
石縫外,傳來狼王憤怒而焦躁的低吼和爪子刨抓岩石的刺耳聲響!幾頭體型稍小的妖狼試圖擠進狹窄的石縫,卻被卡住,發出不甘的嗚咽。幽綠的瞳孔在石縫外晃動,如同鬼火,冰冷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透過狹窄的縫隙滲透進來!
林濤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脫力而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一起,順著他的臉頰和脖頸往下淌。他死死盯著石縫外那晃動的幽綠鬼火,聽著那令人牙酸的抓撓聲和充滿威脅的低吼,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如同踩在萬丈深淵的邊緣。
懷裡的三味草冰冷地貼著他的胸膛。沉木牌依舊殘留著滾燙的餘溫,如同一個警告。而手中這半截斷刀,剛剛經曆了一場詭異的變化,此刻卻冰冷死寂。
他活下來了,暫時。但代價慘重,前路…依舊被那幽綠的死亡之瞳牢牢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