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浪撕碎了林薇最後一點意識,像一隻無形巨手,粗暴地將她推向無邊的黑暗深淵。灼熱的火焰舔舐著皮膚,劇痛如萬千鋼針瞬間貫穿四肢百骸,卻奇異地短暫。最後殘留的畫麵,是那個被綁匪死死箍在身前、嚇得小臉煞白、連哭都忘了的孩子驚惶放大的瞳孔。她幾乎是憑著特警肌肉記憶的本能,在綁匪獰笑著按下引爆器按鈕的刹那,猛虎般撲了過去,用身體牢牢罩住了那小小的身影。
“轟——!”
世界在熾白的光和毀滅的巨響中徹底粉碎。沒有恐懼,隻有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和未能完全護住的遺憾,如流星般劃過即將沉寂的思維。緊接著,是絕對的虛無,冰冷、粘稠,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在無重力的混沌中漫無目的地漂浮、撕裂。無數碎片般的景象瘋狂閃現、碰撞:靶場上子彈呼嘯而出的銳響、警徽在陽光下冰冷的反光、隊友模糊焦急的呼喊…隨即又被另一股更陌生、更零散的洪流粗暴衝入——刺骨的湖水湧入鼻腔的窒息感、繡著繁複牡丹的帳頂、女人帶著濃鬱脂粉氣的虛偽笑聲、一個冰冷而漠然掃過的男人眼神…前世今生,兩個靈魂的記憶如同打翻的顏料桶,混亂地攪在一起,帶來靈魂層麵被活生生撕扯般的劇痛。
“呃啊……”一聲微不可聞、卻飽含極致痛苦的,艱難地擠出了林薇的喉嚨。那劇痛是如此真實,仿佛靈魂的創傷直接作用於了這具陌生的軀殼。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鉛,每一次試圖掀開的努力都牽扯著額角尖銳的抽痛。一股濃烈到近乎甜膩的熏香味道霸道地鑽入鼻腔,混合著一種…錦緞被褥特有的、陳舊的奢華氣息。這絕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垂掛下來的、層層疊疊的、水紅色繡著纏枝蓮的絲綢帳幔,邊緣綴著細密的流蘇,隨著她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動。身下是觸感細膩卻帶著潮氣的錦被,繡工繁複精美。空氣裡彌漫著那股令人窒息的甜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苦澀味。光線透過糊著素白高麗紙的雕花木窗欞,在屋內投下朦朧而壓抑的光影。
這不是她的世界!巨大的認知衝擊讓她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嘶——”她試圖撐起身體,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伴隨著深入骨髓的虛弱猛地襲來,讓她重重跌回枕上,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這具身體…太弱了!比她連續執行三天高強度任務後的狀態還要糟糕十倍!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拆散重組過,肌肉酸軟無力,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打量著這個陌生到令人心寒的環境。紫檀木的拔步床雕工繁複,鑲嵌著螺鈿和玉石;床頭小幾上擱著一個掐絲琺琅香爐,嫋嫋青煙正是那甜膩香氣的來源;遠處梳妝台上,一麵磨得鋥亮的銅鏡映照出模糊的人影。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鑽進混亂的腦海——靈魂穿越?!那個隻在網絡小說裡見過的詞,此刻成了她唯一能解釋眼前荒誕景象的答案。
她是誰?這裡又是哪裡?林薇強迫自己壓下翻湧的驚濤駭浪,屬於特警的冷靜在絕境中艱難地重新凝聚。她必須收集信息,立刻!
就在這時,門外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清晰地傳了進來。
“……真醒了?”一個年輕些的女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還以為這次真熬不過去了呢,白瞎夫人賞的那碗參湯。”
“噓!小聲點!”另一個略顯老成的聲音立刻嗬斥,但語氣裡也透著敷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省得晦氣。春桃姐姐,你仔細伺候著,夫人說了,大小姐剛醒,身子虛,脾氣也燥,順著點,彆惹她不痛快。”
“哼,她什麼時候痛快過?落個水就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了?以前頂多是驕縱,現在倒好,跟個瘋子似的,見人就摔東西罵人…我看是水鬼上身了!”那個叫春桃的丫鬟聲音壓得更低,卻更顯刻薄,“如今真小姐都找回來了,還占著嫡長女的名頭,夫人心善,換做彆家,早……”
“閉嘴!作死的東西!這話也是你能說的?”老成的聲音厲聲打斷,帶著警告,“做好你的本分!仔細你的皮!”
腳步聲遠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但門縫外,那個叫春桃的丫鬟並未立刻進來,似乎還在原地停留了一瞬。林薇(或者說,她現在是誰?)的心沉到了穀底。
嫡長女?大小姐?落水?性情大變?真小姐?晦氣?瘋子?水鬼上身?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她混亂的認知上。結合腦海中那些零碎、痛苦的原主記憶碎片——冰冷的湖水,絕望的掙紮,岸上模糊的人影,以及醒來後嫡母柳氏那過分誇張、幾乎令人窒息的“慈愛”——一個可怕的處境圖景在她腦中迅速勾勒成型:她,林薇,一個為救人質而犧牲的現代特警,靈魂占據了這個名叫“淩薇”的古代侯府嫡長女的身體。原主剛剛經曆了一場疑點重重的“意外”落水,高燒瀕死,醒來後性情變得“乖張暴戾”。而就在這個節點,侯府真正的血脈——流落在外的“真千金”被尋回。她這個占據名分的“假貨”,瞬間從雲端跌落,成了府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氣”、“瘋子”,甚至可能…是某些人眼中必須儘快清除的障礙。
特警的本能讓她瞬間繃緊了神經。這不是簡單的穿越,這是一場開局即地獄模式的生存遊戲!虛弱至極的身體,充滿惡意的環境,虎視眈眈的“親人”,還有一個身份更加“正統”、隨時可能取代她位置的“真千金”…四麵楚歌!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靈魂深處翻湧的撕裂感。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用細微的疼痛刺激著自己保持清醒。林薇已經死了,為了守護一個陌生的孩子而死。現在活著的,是淩薇。一個身陷囹圄、危機四伏的侯府“瘋癲”嫡女。
“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水綠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探身進來,正是那個聲音刻薄的春桃。她臉上堆著一種近乎虛假的恭敬,眼神卻像滑膩的蛇,飛快地在淩薇身上掃了一圈,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
“大小姐,您醒了?”春桃的聲音甜得發膩,腳步卻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阿彌陀佛,真是菩薩保佑!您可算醒了,夫人擔憂得緊,剛還打發人來問呢。您覺得怎麼樣?可要喝點水?還是傳膳?”
淩薇(她必須習慣這個名字)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無波地看向春桃,沒有原主記憶中的暴躁,也沒有初醒的茫然,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審視的冷冽。這目光讓春桃臉上的假笑微微一僵,端著托盤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水。”淩薇的聲音嘶啞乾澀,像破舊的風箱,但吐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是對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次宣告。
春桃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訝異和…警惕。眼前這位大小姐的眼神,太陌生了!那絕不是以前那個驕縱愚蠢、一點就著的淩薇能有的眼神!那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瞬間刺穿了她的偽裝,讓她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她強自鎮定,連忙倒了杯溫熱的茶水,小心翼翼地遞到床邊。
“大小姐,您慢點喝,仔細燙著。”春桃的聲音依舊恭敬,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淩薇沒理會她,隻是慢慢撐起沉重的身體。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她穩住呼吸,接過茶杯。指尖在杯壁接觸的刹那,特警的敏銳讓她捕捉到春桃手指上一個極其細微的異常——右手食指的指甲邊緣,有一道非常新的、細小的劃痕,像是被某種銳利的、非自然的東西蹭破的,顏色很淺,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這痕跡…與這雙明顯沒做過粗活的手格格不入。
淩薇垂下眼簾,借著喝水的動作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她沒有立刻發作,隻是小口啜飲著溫水,感受著水流滋潤乾涸的喉嚨,也滋潤著她瀕臨枯竭的意誌。
一杯水喝完,她將空杯遞還給春桃,目光再次平靜地落在對方臉上。
“我睡了多久?”她問,聲音依舊嘶啞,卻平穩了許多。
“回大小姐,您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春桃接過杯子,低眉順眼地回答,“那日落水後發了高燒,可嚇壞大家了。夫人衣不解帶地守著您,眼睛都哭腫了呢。”
“是麼。”淩薇淡淡地應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喜怒。三天三夜…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了,比如那位“真千金”的順利歸位。柳氏的“衣不解帶”和“哭腫眼睛”?她心中隻有冰冷的嘲諷。她目光掃過房間角落那盆開得正豔的、散發著濃鬱香氣的白色蘭花,“這花,什麼時候擺進來的?”
春桃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道:“是…是昨兒夫人特意吩咐搬來的,說是這‘素心蘭’香氣清雅寧神,最是養人,盼著您早日康複呢。”
清雅寧神?淩薇心中冷笑。這蘭花的香氣濃鬱得幾乎令人作嘔,混合著熏香,形成一種甜膩沉悶的氛圍,長時間吸入,隻會讓人頭暈腦脹,煩躁不安,哪裡是寧神?分明是…擾神!柳氏這“慈母”的戲碼,真是做得滴水不漏,連這種細節上的軟刀子都備好了。
“太香了。”淩薇蹙起眉,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屬於“驕縱病人”的不耐煩和煩躁,聲音也拔高了些,帶著點神經質的尖銳,“熏得我頭疼!搬出去!立刻!”
她突然的情緒爆發,倒讓春桃鬆了口氣。這才對嘛!這才是那個一點就著的瘋癲大小姐!剛才那冷冰冰的眼神一定是錯覺,是剛醒來的迷糊!春桃眼底的警惕褪去,重新浮起那種混合著輕蔑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是是是,大小姐息怒!奴婢這就搬走,這就搬走!”春桃連聲應著,動作麻利地走向那盆蘭花,眼底卻藏著一絲得逞的快意。看,還是這麼蠢,這麼好操控。
就在春桃彎腰去搬那盆沉重的蘭花時,淩薇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捕捉到了她衣袖因動作微微上滑而露出的手腕內側——那裡,赫然有一小塊指甲蓋大小、邊緣模糊的深褐色汙漬!那顏色…極像乾涸凝固的血跡!
特警的經驗瞬間在腦海中拉響警報。一個貼身伺候病中主子的丫鬟,手上怎會沾有這種汙漬?是意外沾染,還是…在處理某些“臟東西”時留下的痕跡?聯想到原主蹊蹺的落水,高燒,以及自己醒來時感受到的這具身體深層次的虛弱和靈魂撕裂般的痛楚……淩薇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寒意順著脊椎蔓延。
這看似富麗堂皇的侯府錦繡堆,哪裡是安身之所?分明是步步殺機的龍潭虎穴!她這個“死而複生”的假嫡女,是某些人眼中必須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柳氏的“捧殺”,春桃的監視和輕蔑,這熏人的花香,還有那手腕上可疑的汙漬……都是無聲的警告,也是冰冷的殺機!
春桃費力地搬著花盆出去了,房間裡濃鬱的花香淡了些,卻依舊沉悶。淩薇重新躺下,閉上眼,胸膛微微起伏。身體的虛弱和靈魂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但她的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如同在寒夜中點燃的火種。指尖再次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清晰地提醒著她——活著!
林薇已經為了守護而死。
淩薇,必須為了生存而戰!
她緩緩抬起自己蒼白纖細、布滿冷汗的手,舉到眼前。這雙手,曾經扣動扳機,守護過城市的安寧。現在,這雙屬於侯府“瘋癲”嫡女的手,孱弱、無力,卻必須在這深宅大院的詭譎漩渦中,為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目光落在左手尾指上,那裡有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陳舊疤痕。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記憶——原主落水前,似乎曾與人發生過拉扯?混亂中,仿佛有人死死攥住了她這根手指,力道大得幾乎要折斷它……那絕望的痛楚碎片般閃過!
是誰?
冰冷的殺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這個穿越者的靈魂深處,悄然凝聚。窗外,暮色四合,將富麗堂皇的武安侯府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昏沉之中。屬於淩薇的戰爭,在無聲的暗夜裡,悄然拉開了染血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