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顧氏私港。
當顧雍那道“分發‘工裝甲’”的命令,傳達到碼頭時,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包括他的長子,顧昭。
“父親!不可!”顧昭急聲勸阻,“這……這是那墨塵羞辱我顧家的東西!我們怎能……怎能如他所願,讓我們的工人穿上它?”
顧雍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婦人之見。”
“一件衣服,就能羞辱我顧家百年基業嗎?”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的浮沫,“真正的羞辱,不是敵人給了你什麼,而是,你連敵人為何要給你,都看不懂。”
在他的嚴令之下,那一百套在所有人眼中都充滿了不祥與屈辱意味的“工裝甲”,被分發到了碼頭上一百名最健壯,也是勞作最辛苦的腳夫手中。
起初,他們是抗拒的。
在顧氏私兵那冰冷的目光逼視下,他們才不情不願地,將這件又硬又醜的怪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當他們穿上它,並且按照隨箱附送的圖示,將自己平日裡隨手亂放的鉤子、短斧、麻繩等工具,一一放入那些設計精巧的口袋和掛環時。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天……天哪!這……這口袋,放我的短斧,剛剛好!”
“我的鉤子,再也不會掛到褲腿了!”
“這護肩……是牛皮的!雙層的!再也不怕被麻繩磨破肩膀了!”
驚歎聲,此起彼伏。
而當管事下令,讓他們開始搬運一批從蜀地運來的,沉重無比的鐵木時。
“神跡”,發生了。
他們發現,穿上這件“工裝甲”後,自己的力量,仿佛都變大了!
寬厚的護肩,將重物的壓力均勻地分攤開來。腰部的束帶,為他們的核心提供了有力的支撐。所有的工具,都各安其位,讓他們在攀爬貨堆時,能徹底解放雙手!
他們的工作效率,肉眼可見地,提升了至少三成!
而受傷的風險,則降低了一半不止!
當一天的勞作結束時,那一百名“試穿”的腳夫,沒有像往常一樣,累得癱倒在地,腰酸背痛。他們隻是輕輕地,撫摸著身上這件,已經被汗水浸濕,沾滿了灰塵,卻依舊堅固可靠的“工裝甲”,眼神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激動與珍視。
這,哪裡是什麼衣服?
這分明是,他們這些底層苦力,安身立命的……第二層皮膚!是能讓他們多乾幾年活,多養幾年家的……保命符!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蜜蜂,嗡嗡地,傳遍了整個顧氏數萬名工人的每一個角落。
“你聽說了嗎?王二狗穿了那怪衣服,昨天一個人,就扛了過去兩個人才能扛動的貨!”
“何止啊!李三麻子說,那衣服前麵的口袋,還能放兩個炊餅,乾活餓了隨時能掏出來吃!”
“要是……要是我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羨慕、嫉妒、渴望……種種情緒,在黑暗中瘋狂滋生。
那些沒有穿上“工裝甲”的工人,看著自己的同伴,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名為“不公”的情緒。
他們都是在為顧家賣命,憑什麼,有的人,就能得到“神器”的庇護?
人心,這最堅固,也最脆弱的東西,在一百件小小的“工裝甲”麵前,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望江樓上,燈火通明。
顧雍靜靜地聽著管家關於碼頭人心變化的彙報,那雙鷹隼般的眼眸,在燭火下,顯得越發深沉。
“父親!”顧昭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墨塵,好歹毒的心思!他這是要用一件破衣服,來離間我們顧家的根本啊!不能再等了!我這就帶人,把那些衣服都燒了!再把那些敢在背後嚼舌根的下人,都扔進江裡喂魚!”
“蠢貨!”
顧雍猛地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指著自己的兒子,氣得渾身發抖。
“燒了?扔了?”
“你燒得掉一百件衣服,你燒得掉那一萬名工人心中,已經生了根的欲望嗎?!”
“你今天扔一百個人進江裡,明天,就會有一千個人,在背地裡,盼著我們顧家,趕緊倒台!”
他看著自己這個隻懂得用暴力的兒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你到現在,還沒明白嗎?”
“我們和那個墨塵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但他的戰場,不在江上,不在官府。”
“而在……人心!”
顧昭怔住了。
顧雍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仿佛在做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
許久,他才重新睜開,那雙渾濁的眼眸中,已經隻剩下了,冰冷刺骨的,老謀深算。
“傳我令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望江樓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
“第一,立刻派人,去鹹陽,去南安郡,不惜一切代價,給我買!把市麵上所有能見到的‘工裝甲’,都給我買回來!他墨塵做多少,我顧家,就買多少!”
“第二,”他看向顧昭,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寒光,“從族中,挑選一百個最聰明,也最心狠手辣的子弟。讓他們,脫下錦衣,換上短褐,混進雲陽城的‘新生營’,混進墨塵的‘百工作坊’!”
“我不要他們去偷,也不要他們去搶。”
“我要他們,去學!”
“去把那個墨塵,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格物之法’,都給我,原原本本地,學回來!”
“他不是會造‘神器’嗎?”
顧雍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我顧家,有人,有錢,有材料!”
“我要讓他親眼看看——”
“他能造出來的東西,我顧家,一樣能造!而且,能造得比他更多!更好!更便宜!”
“他不是想攻心嗎?”
“那我就,先斷了他的根!”
“我要用他自己的‘神器’,來將他,和他的那個‘雲夢商會’,徹底,碾成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