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郡守府。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
郡主簿張修,這幾日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想打探雲陽城那邊最新的動向,想知道李懷英那個莽夫到底要做什麼。然而,郡尉府如同一隻緊閉的鐵桶,任何消息都傳不出來。
這種未知的等待,比任何明確的壞消息,都更讓他煎熬。
他隱隱有種預感,一場針對他的風暴,正在醞釀。
這一日,他的預感,應驗了。
“駕——!”
一騎快馬,渾身浴血,騎士的背後,插著一麵代表著十萬火急的黑色令旗。他不是從雲陽的方向來,而是從更遙遠的北方,從那條通往帝國心臟的官道上,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郡城的寧靜。
“九原急報!九原八百裡加急!蒙恬大將軍帥令!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騎士的嘶吼聲,帶著風沙與鐵血的味道,讓整條街道的行人都為之色變。
九原!
蒙恬大將軍!
這兩個詞,代表著大秦帝國最強的武力,最高的軍威!
那匹快馬,沒有在任何衙署門口停留,徑直衝向了郡守府的最高處——郡守魏玄的官邸。
書房內,郡守魏玄,一個年近六旬,眼神銳利如鷹的老者,親自接過了那份還帶著騎士體溫的火漆急報。
當他看到急報上那枚清晰的,代表著蒙恬本人帥印的印戳時,他那素來古井無波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凝重。
他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在密室中,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了火漆。
展開竹簡,隻有寥寥數行字。
但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用刀鋒刻上去的,充滿了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魏玄的眼睛,越看越大。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當他看到最後那一句,“此甲,可讓我北地大軍戰力倍增,望郡府速速量產,以慰聖心”時,他手中的竹簡,竟“啪”的一聲,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好……好!好一個‘戍卒甲’!”
“好一個……墨塵!”
魏玄猛地站起身,在密室中來回踱步,眼神中,精光爆射!
他不是張修那種隻顧著黨同伐異的文官,他曾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軍功貴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薄薄一卷竹簡,代表著何等潑天的功勞!
這不僅僅是改良軍備,這是在為帝國續命!這是在為陛下,鑄造一柄可以橫掃匈奴的絕世利劍!
而這樣一樁天大的功績,竟然差點被自己治下的蠢貨,給親手扼殺在搖籃裡!
一股冰冷的怒火,從魏玄的心底,熊熊燃起。
“來人!”他厲聲喝道。
“傳本官手令,即刻召郡主簿張修、郡尉李懷英,速來官邸見我!”
半個時辰後,郡守官邸正廳。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張修與李懷英,一文一武,分立兩側。張修臉色煞白,心中不祥的預感已經攀升到了。而李懷英則一身戎裝,麵沉如水,眼神中卻藏著一絲快意。
魏玄高坐堂上,沒有說任何廢話,隻是將那份來自九原的竹簡,冷冷地,丟在了張修的麵前。
“張主簿,你自己,看看吧。”
張修顫抖著手,撿起了那卷竹簡。
隻看了一眼,他的身體,便如遭雷擊,猛地一晃,幾乎癱倒在地。
蒙恬的親筆!
聖心獨斷!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碎了他所有的僥幸和幻想。
“這……這……大人,下官……下官不知此事竟……竟關係如此重大……”他語無倫次,汗如雨下。
“你不知道?”魏玄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你隻知道,你的姻親吳家,生意受到了影響!你隻知道,派你的心腹,去搶奪一個年輕人的功勞!”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愚蠢和貪婪,我南安郡,差點就成了整個大秦的罪人!”
魏玄猛地一拍桌案,聲色俱厲!
“張修!你可知罪?!”
“噗通!”
張修再也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罪該萬死!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啊!”
魏玄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死人。
“李懷英!”他又轉向一旁的郡尉。
“末將在!”李懷英上前一步,抱拳行禮。
“你在此案中,處置果斷,保護有功。本官,會親自為你,向鹹陽請功。”
“謝大人!”
“但,”魏玄話鋒一轉,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功是功,過是過。你治下的雲陽縣,出了墨塵這樣的奇才,你身為郡尉,卻未能第一時間察覺,反而讓其屢受小人打壓,險些明珠蒙塵。此為失察之過,你可認?”
李懷英心中一凜,立刻單膝跪地:“末將失察,甘願受罰!”
魏玄看著跪在堂下的文武二人,緩緩站起身。
所有人都知道,最終的宣判,要來了。
“傳我郡守令!”
“其一,郡主簿張修,玩忽職守,結黨營私,即刻起,革職查辦,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其二,郡尉李懷英,失察在先,護持有功,功過相抵。責令你,即刻起,全權負責‘戍卒甲’督造一案,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其三,”他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格外鄭重,“雲陽墨塵,獻甲有功,其才可嘉,其心可表。特封為我南安郡‘軍備司丞’,雖無品階,但直屬郡守府,專司軍備改良與生產。其‘百工作坊’與‘龍骨塢’,皆升為郡府直轄,任何人不得乾涉!”
“另,賞金千兩,綢緞百匹!著郡尉府,即刻派重兵護送,旌旗儀仗,務必……讓全郡上下,人儘皆知!”
郡守令下,風雷激蕩!
當這份由郡守親衛隊,打著郡尉府和郡守府雙重旗號的儀仗隊,浩浩蕩蕩開進雲陽城時,整個小城,徹底沸騰了!
趙文輝站在縣衙門口,看著那迎風招展的旌旗,聽著那宣讀官高亢的唱喏,激動得渾身顫抖,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
他知道,趙家,不,是他自己,賭贏了。
賭上了他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而在“百工作坊”內,當墨塵親手從郡守使者的手中,接過那份任命公文和沉甸甸的賞金時。
所有的匠人,都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他們看著自己的東家,那個曾經的贅婿,如今,卻已是直屬郡守府的“司丞大人”!
他們與有榮焉!
墨塵站在歡呼的人群中,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
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的一切,望向了更遙遠的,北方。
他知道,這滔天的富貴,這無上的榮耀,都隻是開始。
將軍的棋局,才剛剛落子。
而帝國的脈搏,他才剛剛,觸摸到它那微弱,卻又充滿了無窮力量的……第一次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