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東市的喧囂漸漸散去。
但墨家鋪子原先的那個攤位前,卻依舊人頭攢動。
那些沒搶到貨的匠人,一個個都不願離去,七嘴八舌地登記著自己的姓名和住址,預定著下一批的“工裝甲”。
安叔拿著一塊寫滿了字的木牘,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火爆的生意!
福伯則帶著幾個臨時雇來的夥計,一遍遍清點著那幾個沉甸甸的錢袋,臉上的皺紋裡都笑開了花。
“東家!發了!我們發了!”他跑到墨塵麵前,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除去所有本錢,今天一個上午,我們淨賺了……九千三百多錢!”
九千三百錢!
這個數字,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相當於這家鋪子過去兩年虧損總額的三倍!而墨塵,隻用了一個上午就賺了回來!
墨塵的神情卻依舊平靜,仿佛這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
他從錢袋裡,數出了一千五百錢,遞給了一直默默站在旁邊,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趙安。
“趙安大哥,”他客氣地稱呼道,“勞煩你跑一趟,將這錢,送到恒通當鋪胡掌櫃手上。告訴他,我墨塵,兩清了。”
趙安看著手中那比本金多出整整一半的銅錢,再看看墨塵那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這個男人,不僅有經天緯地之才,更有千金一諾之信!
他第一次,對著墨塵,鄭重地抱拳一揖。
“是,姑爺。我馬上去!”
說完,他拎著錢袋,轉身大步離去。那背影,竟帶上了幾分心悅誠服的味道。
隨後,墨塵又當著所有人的麵,將剩下的錢,分成了數份。
他兌現了所有的承諾。
所有參與製作的匠人,都拿到了比平日裡高出數倍的工錢。阿猛和王師傅,更是得到了一份厚厚的賞錢。
匠人們拿著沉甸甸的銅錢,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看向墨塵的眼神,已經如同仰望神明。
“東家仁義!”
“我們以後,就跟著東家乾了!”
墨塵笑著壓了壓手,說道:“各位師傅放心,我們的‘百工作坊’,今天才隻是個開始。未來,有我墨塵一口飯吃,就絕不會餓著眾位兄弟!”
在山呼海嘯般的擁戴聲中,墨塵遣散了眾人,隻留下了福伯和安叔。
他看著對麵倒閉的吳氏布莊,那塊“吳氏綢緞”的招牌,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刺眼和落寞。
有夥計來報,吳德發在鋪子裡砸光了所有東西,下午就坐著馬車,怒氣衝衝地往城西主家的方向去了。
墨塵知道,吳家的報複,很快就會來臨。
但他,毫不在意。
當墨塵回到趙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讓他意外的是,府內的氣氛,與他早上離開時截然不同。
那些平日裡對他愛答不理的家丁和婢女,遠遠看到他,便會立刻停下腳步,躬身行禮,眼神中充滿了敬畏。
通往他那偏僻小院的路上,甚至還多點了幾盞燈籠,將石子路照得亮如白晝。
他推開院門,看到了一副更讓他意外的景象。
趙清寒,正靜靜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桌上,沒有殘羹冷炙,而是一壺冒著熱氣的清茶,和兩隻乾淨的茶杯。
她在等他。
而且是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在等他。
“你回來了。”趙清寒抬頭,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臉上,讓她那絕美的容顏,多了一絲朦朧的詩意。
“回來了。”墨塵在她對麵坐下,毫不客氣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儘。
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恭喜你,”趙清寒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你贏了賭約。”
“僥幸而已。”墨塵淡淡地說道。
“這不是僥幸。”趙清寒搖了搖頭,那雙能看透人心的鳳眸,緊緊地盯著他,“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會輸。”
“你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算計了所有能算計的環節。你賣的不是衣服,是人心,是那些匠人被壓抑已久的尊嚴。”
她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複雜。
“飯碗與花瓶……這個比喻,很精妙。”
墨塵笑了笑,沒有接話。
“我很好奇,”趙清寒繼續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吳德發已經去找他的主家,吳氏一族,在雲陽城勢力盤根錯節,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墨塵的回答,依舊從容。
他看著趙清寒,忽然說道:“吳家,隻是癬疥之疾。我真正的麻煩,來自於你,或者說,來自於你的父親,趙主簿。”
趙清寒的身體,微微一僵。
“我今天,雖然為你趙家掙了天大的臉麵。但也同樣,成了一個無法被掌控的‘異數’。”墨塵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嶽父大人現在或許會因為有利可圖而高興,但很快,他就會因為無法掌控我而感到忌憚,甚至……恐懼。”
“一個不被掌控的贅婿,對他來說,比一個廢物贅婿,要危險得多。”
趙清寒沉默了。
因為墨塵說的每一個字,都切中了要害。她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
“所以,你需要一個盟友。”趙清寒抬起頭,迎著墨塵的目光。
“不,”墨塵搖了搖頭,糾正道,“是你,需要一個盟友。”
“我?”趙清寒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主簿之女,在雲陽城,我需要和誰結盟?”
“你需要和你自己的命運結盟。”墨塵的聲音,變得無比鄭重。
“清寒小姐,你甘心一輩子,就當一個養在深閨,相夫教子,最終在後宅爭鬥中老去的‘花瓶’嗎?”
“你有著超越這個時代所有女子的智慧與格局,你甘心,就此埋沒?”
“我……”趙清寒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這是她內心最深處的驕傲,也是最深處的不甘。
“我可以給你一個不一樣的選擇。”墨塵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你我聯手。你,做我的盾。用你趙家的身份和你的智慧,為我擋住來自官麵上的明槍暗箭。”
“而我,做你的劍。用我的手段,為你,也為我們自己,披荊斬棘,殺出一個無人敢小覷的未來。”
“我們的目標,絕不僅僅是這小小的雲陽城。”
“這天下,大得很。”
趙清寒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雙在月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
她看到了無與倫比的野心,看到了吞吐天地的氣魄。
許久,她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無比堅定。
“好。”
“我答應你。”
結盟的瞬間,沒有喜悅,隻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麼,作為盟友,我送你第一條消息。”趙清寒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波瀾。
“就在半個時辰前,吳家的管事,已經進了我父親的書房。”
“你的下一場仗,對手,不再是吳德發那個蠢貨了。”
她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
“是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