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呼延絕手持白玉小劍,劍尖吞吐著細碎的流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跪在雪地裡的寧昭,丹鳳眼中滿是誌在必得的笑意:“小雜種,知道這是什麼嗎?四神劍之一的神明三尺,專奪已逝歲月,竊記憶化為己用。你就算死咬著不說,我也能從你腦子裡把大荒劍經摳出來!”
話音未落,那柄白玉小劍“嗖”的一聲刺入寧昭眉心。
刺骨的寒意瞬間順著經脈蔓延,寧昭隻覺識海猛地一震,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如潮水般湧來。
……
“轟隆隆!”
驚雷在洪武閣穹頂炸響,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劈啪作響。
狂風裹挾著雨幕撞開半掩的木窗,燭火“噗”的一聲熄滅,將閣樓第七層拽入濃稠的黑暗裡。
寧昭猛地從輪椅上驚起,掌心深深掐進木輪邊緣的刻痕。
穿越而來的灼痛感還殘留在四肢百骸,眼前是剛蘇醒時那片焦黑的橫梁,他竟回到了初入異世的雨夜。
他想起二十一世紀的父母,想起車禍前母親遞來的熱牛奶,想起父親那句“路上小心”。
指尖徒勞地抓向虛空,卻隻攥住滿手冰冷的雨霧。這方世界的風雨如此真實,卻永遠隔絕了他回家的路。
“未來還要困在這裡……一輩子都要困在這裡……”
寧昭喃喃自語,聲音仿佛在腦袋裡有了回音,不斷回響,他越來越絕望……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開始如潮水般湧出。
他曾是寧國公府的嫡長子,父親失蹤後,不知從哪傳來了他已叛國的消息。家族被抄家,母親在他眼前慘死,烈火中他變成殘廢,被軟禁在這方寸閣樓……
終於,積攢的情緒如決堤之水轟然崩塌。
滾燙的淚水砸在燒焦的手背上,混合著雨水在青磚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他埋首於膝間,肩膀劇烈顫抖,卻連放聲痛哭都帶著燒傷後沙啞的克製,隻能發出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幼獸在暴雨夜獨自舔舐傷口。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逆著風雨站在門口。
清夢舉著一盞油燈,火苗在風罩裡明明滅滅,照亮她青灰色的宮裙下擺已被雨水浸透。
她身後的雨幕如簾,而她像捧著光的使者,一步步走進這無邊的黑暗。
“小公爺,您又做噩夢了?”
少女的聲音帶著未脫的稚氣。
她將油燈穩穩放在桌上,瓷盤與木桌碰撞出輕響。盤中碼著四塊方方正正的桂花糕,米白的糕體嵌著星星點點的金黃花瓣,蒸騰的熱氣裡浮動著清甜的桂花香。旁邊那碗薑茶正冒著嫋嫋白霧,褐色的湯汁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打雷的時候最容易驚夢了。”
清夢蹲下身,把桂花糕往前推了推,指尖觸到寧昭冰涼的手背:“嘗嘗看?禦膳房新做的,加了江南進貢的糖桂花。”
雨聲不知何時小了些,隻剩雷聲在遠處悶悶滾動。寧昭顫抖著拿起一塊桂花糕,指尖剛觸到鬆軟的糕體,碎屑便簌簌落在掌心。
入口的瞬間,清甜的桂花香混著糯米的軟糯在舌尖化開,那是他穿越以來嘗到的第一絲甜意,竟比記憶中母親做的點心還要暖人。
他小口小口地吃著,淚水卻又湧了上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這突如其來的暖意太過奢侈。
清夢安靜地看著他,忽然像隻尋求依靠的小貓,輕輕趴在他膝頭,仰起臉用溫熱的指尖替他擦拭臉頰。
“小公爺,”
她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廓,然後伸出舌尖,輕輕舔掉他眼角的淚珠,“您的眼淚是甜的呢。”
寧昭猛地怔住。
窗外的閃電恰好劃破夜空,照亮少女澄澈的眼眸,那裡麵映著他狼狽的模樣,卻沒有半分嫌棄,隻有純粹的擔憂與笨拙的安慰。
薑茶的熱氣氤氳了他的視線,桂花糕的甜香縈繞在鼻尖。
他看著清夢蜷在懷裡的小小身影,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忽然覺得這被烈火與禁錮填滿的人生,似乎也並非全然黑暗。
至少在這雷雨交加的夜晚,有這樣一個人,用一塊桂花糕的甜,舔去了他眼淚裡的鹹。
……
畫麵如墨滴入水般暈染開,洪武閣的雕梁畫棟在漣漪中重新凝聚。
寧昭扶著輪椅扶手抬頭,簷角銅鈴在穿堂風中輕晃,發出的卻不是清脆聲響,而是清夢與星禾拌嘴時銀鈴般的笑。
“小蹄子你天天帶著這玉簪,是想把它磨成針嗎?”
清夢的聲音從窗外月洞門飄來,帶著小姑娘特有的嬌憨醋意。
寧昭擱下手中的書卷,能想象出她叉著腰的模樣。
星禾的笑聲像撒落的珍珠:“小公爺上元節送我的,我天天帶著怎麼啦?”
她晃了晃鬢邊的白玉簪,簪頭雕琢的並蒂蓮在日光下流轉溫潤光澤:“怎麼,小公爺沒送你什麼嗎?”
“你住口!”清夢作勢要追,木屐踏在石子路上發出“嗒嗒”聲。
寧昭看著窗紙上兩個追逐的影子,嘴角剛揚起笑意:“清夢,你過來!”
少女低頭應著“來了”,蹦蹦跳跳地進了房間。
寧昭拿出一本小冊子遞了過去:“這是白蛇娘娘傳。”
他指著封皮上用胭脂勾勒的白蛇,說道:“你上次隻聽了個開頭,我把後麵的故事補齊了……是個圓滿的結局。”
清夢突然笑起來,眼淚砸在紙頁上暈開血紅色的斑點:“謝謝小公爺!我也有小公爺送我的禮物了……”
寧昭眼神一凝,發覺這一幕似乎不太對勁。
“我給過清夢故事的結局嗎?”寧昭猛地回過神來,大喊道:“清夢!”
話音未落,寧昭猛地奪回小冊子。
封皮上的白蛇突然扭動身軀,鱗片化作清夢的眉眼。左眼空洞的血窟窿裡爬出細小的蛆蟲,右眼角還掛著未乾的血淚,被剪斷的舌頭在嘴角溢出粉白的泡沫。
“啊!”他驚得鬆手,冊子掉在地上,白蛇的身影又竄到一旁的星禾身上。
少女正站在門邊把玩玉簪,幽藍的九幽厲火突然從她腳底竄起,瞬間吞噬了裙擺。
她張口想喊,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音,五官在火焰中扭曲成焦炭,唯有鬢邊的玉簪燒得通紅,最終“叮”地一聲斷成兩截。
“簪子!”
……
血霧突然彌漫了整個閣樓。
寧昭看見黑貓玄九高高躍起,脊背弓成滿月狀,爪間的符劍正要劃破虛空。可那道幽藍火焰比閃電更快,直接貫穿了它的肩胛——黑貓在半空中爆成漫天血珠,每一滴都化作上元節的禮花,在洪武閣穹頂綻放出妖異的紅。
“上元節……”
“上元節……”
寧昭的喃喃自語,撞在洪武閣的雕梁上,驚起梁間築巢的燕雀。
燕雀從眼前飛過,六年前的上元燈影突然在瞳孔中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