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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簷下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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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雲城中心,矗立著一座形如通天巨鼎的宏偉建築。青銅色的外壁流淌著歲月沉澱的光澤,九條精工蟠龍浮雕盤繞爐身,龍身鱗爪在日光下賁張欲飛。龍睛處,碩大的赤炎晶石吞吐著氤氳靈霧,似有生命般律動,源源不絕地汲取著天地間無形精粹。這便是天雲城丹會的象征與核心——萬爐之母。

沈碧君紫衣翩躚,踏著玉階款款而來。纖指拂過腰間懸掛的鎏金朱雀令牌,令牌微芒一閃。隨即,三重銘刻著古老符文的玄鐵巨閘發出沉渾厚重的轟鳴,應聲開啟。閘門洞開刹那,一股濃烈到近乎凝成實質的奇異丹香奔騰而出!千年雪蓮的清冽、龍血藤的腥甜、九轉還魂草的冷澀……百般藥性糅雜衝撞,僅僅是吸入一絲,徐雲瀚便覺經脈深處蟄伏的靈力如受驚濤拍岸,不受控地震顫鼓湧。

“當心!”雲兒驚呼,情急之下猛然攥住徐雲瀚的衣袖。他低頭愕然,隻見腳下那青玉鋪就的華貴地麵,竟蜿蜒滲出熔岩般的暗紅紋路!那並非裝飾,而是精純火精在陣法驅使下,於地脈深層洶湧流淌。紋路首尾勾連,赫然在地麵之下繪就一幅巨大玄奧的先天八卦鎮壓法陣!顯然,整個宏偉丹閣,便鎮壓在一條狂暴無匹的古老火脈之上。每逢血月臨空,便有鎮閣長老需踏足此地,竭力加固那隨時可能焚儘萬物的封印。

距丹會不遠的城南暗巷,燈火昏黃,潮濕的空氣裡彌漫著腐葉與廉價燈油的氣息。

一個頭戴猙獰饕餮麵具的攤主,此刻正高舉一隻剔透的琉璃瓶。瓶中盛著灰白粉末,在懸垂頭頂的夜明珠幽光映照下,竟詭異地泛出慘碧磷光。“列位看仔細了!”他刻意壓低的嗓音卻異常清晰,穿透巷弄的寂靜,“此乃三日前,自天雲城丹會棄灰中淘換出的靈丹餘燼!內蘊一縷未散之大藥靈性!”

麵具後,那雙貪婪的眼珠掃過圍攏的人群,蠱惑如火:“隻需每日辰時,采處子心血一滴送服此粉!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可向天奪壽十年!百病纏身亦能驅散,萬毒侵體頃刻可消!便是那傳聞中起死回生、肉白骨的逆天造化,亦非虛妄!”話音未落,一隻鼓囊鑲滿東珠的錦袋挾著破風厲嘯,“砰!”地砸在案上。出手者正是富商王員外,他肥胖的身軀激動得微顫,指間一枚碩大翡翠扳指幾乎被捏出裂痕。更令人倒吸涼氣的是他身後——十二名氣息剽悍的護衛轟然放下一個巨大檀木箱,掀蓋瞬間,碼放整齊的三千兩雪花官銀刺目地折射著幽光!無人不曉,數月前,這位壟斷鹽鐵的豪商獨子,正是誤服了摻有蝕骨粉的“長生散”,如今僵臥於寒玉棺中生死一線。這一箱白銀,是絕望父親不惜一切的孤注一擲!

丹會主殿,穹窿高曠,青銅巨鼎默立中央,鼎身銘刻的太古符文在光影中若隱若現。沈碧君一襲紫衣立於殿中,輕紗般的衣袂在爐溫餘熱中緩緩浮動,清冷如晨霧中初綻的紫靄霞光,遺世獨立。

簷角銅鈴無風自響,叮咚清音回蕩。她廣袖輕揮,拂散丹爐中嫋嫋如泣的殘煙,紫綃裙裾掃過光潔的冰紋青磚,步履過處,竟在磚麵上遺留下點點流轉的細碎星芒。指尖輕拈著半枚殘損的朱砂丹丸,在暮色漸濃的殿內,那丹丸透出妖豔欲滴的血色。

眸光悠遠,似穿透時空的壁障,她緩緩開口,聲線清冽如泉石相擊:“三年之前,立夏前夕。城南朱雀街藥商王天一,沉屙難治,油儘燈枯之際,將這丹會棄置的無用廢渣,當作延壽蜜餞,日日含服……”搖曳的琉璃燭影,在她眼尾精心貼就的金箔鳳尾花鈿上跳躍,明暗不定,襯得那精致容顏愈發神秘而冷肅。

“三日之間,他容光煥發,疾痛全消,街坊皆以為天降神跡。然——”沈碧君聲音陡然冷凝,帶著一絲冰寒徹骨的穿透力,猝然間纖指如電,精準扣住了身旁雲兒的手腕!少女隻覺一股透骨寒霜瞬間凍僵了她的筋絡,那寒意甚至比山巔的萬載玄冰更為凜冽。“爾等可知,凡胎肉身,驟然承受奔湧靈脈的衝刷,皮囊筋骨會如何?”她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兄妹二人驟然蒼白的臉,“便如那春蠶受困,瘋狂吐絲結繭,直至血肉鼓脹,如吹氣球囊,瀕臨極限!”

“及至第七日,寅時更點剛過……”沈碧君的聲音倏地變得空靈肅殺,似自九幽傳來,“那王天一整個人,竟化為了一件由月華精魄凝成的、通體透明的琉璃盞!”殿門洞開,穿堂冷風呼嘯灌入,吹得那重逾萬鈞的青銅巨鼎發出低沉如怪獸嗚咽的嗡鳴!鼎壁扭曲的映像中,徐雲瀚甚至看到了自己因驚駭而扭曲的臉孔。“周身三萬六千細微孔竅,”她的話語字字如冰錐砸落,“每一竅孔都同時沁出鮮紅精血,落地瞬間則化為活物般的金線蛇虺,鑽地入石,直撲地肺火脈而去……此等景象,正如藥王穀秘傳《鬼泣錄》所載——‘靈噬之刑’!”

兄妹二人呆立當場,臉色紙般慘白,連呼吸都似被凍結。

沈碧君的目光掃過他們,帶著沉重的告誡:“爾等可知,此前驚現京都拍賣會的那株‘太乙青冥參’?其根須如龍須盤虯,曾為油儘燈枯的鎮北侯逆天奪命十載!此物出世之日,青光如開天巨斧,撕裂層雲,百裡之內修士神魂震蕩。此等奪天地造化之物,自然引來八方勢力血雨腥風的爭奪。最終,它被封於萬年玄冰雕琢的匣中,深鎖於大內九重宮禁,成為帝王獨享的禁臠。”

她話音微頓,語重心長:“今日引此舊事,絕非危言聳聽。唯願爾等深銘於心:世間所謂逆天改命的神丹奇藥,也可能是勾魂索命的蝕骨毒鳩!貪念一生,行差踏錯,則萬劫不複!修行之路,便如履九幽寒冰,步步需如臨深淵,如對昊天。”

徐雲瀚與雲兒隻覺得一股寒氣自脊椎蔓延,神色前所未有的肅穆,重重點頭。大殿內落針可聞,眾人心頭如有千鈞重負,在沈碧君清冷的訓誡聲中,仿佛看見了浮華靈藥背後,那深不可測、步步驚心的煉獄深淵。

“嘖嘖嘖……沈大會長一番良言,字字珠璣,令人如飲冰泉,肺腑沁涼啊!”

一個油滑戲謔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撕裂了殿內的沉肅。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如失重柳絮,竟從那高達十數丈、繪滿星圖的丹閣穹頂處無聲飄落,落地輕盈似鴻毛。來人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袍,毫無修飾,唯有腰間一枚色澤暗淡、卻隱隱透出內蘊神光的七寶藥葫隨其動作發出清脆撞擊。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指尖輕撚著的一朵奇異冰晶芍藥——嬌嫩的花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瓦解,落地的刹那並非水漬,而是化作一絲絲、一縷縷精純無比、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異樣丹香,憑空逸散!

“凝氣返虛,引香成丹?!”沈碧君瞳孔驟然收縮如針,瞬間認出這是早已失傳於上古秘典中的煉藥絕跡!她心頭警鈴大作,廣袖如流雲翻滾,一股柔和卻磅礴的勁氣瞬間將試圖彌漫向雲兒方向的暗香震得粉碎。發髻間那支原本斂息的青鸞步搖驟然光華流轉,青鸞首部鑲嵌的深藍寶石眼眸,銳利如活過來一般,死死鎖定來者。

“柳—宗—清!”沈碧君的聲音瞬間凍徹殿宇,每一個字都飽含著刻骨的冰寒與毫不掩飾的鄙夷,“你這被丹協除名、不容於天地人三界的卑劣之徒,安敢踏足這煉丹聖地?丹會禁域,豈是你這等腐蛆鼠輩可以窺伺?!”她言辭鋒銳如淬毒飛劍,“是來兜售你那飽含嬰童怨靈的汙穢‘血髓丹’,還是妄圖收回你散布在外的、浸染著無儘孽債的‘黑心錢’?無論何種,即刻給我滾開!”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隻是不知你那所謂的‘凝氣成丹’絕技,又是剜了多少無辜稚子的靈根魂火,方能煉成?嗬,你的‘冰魄攝魂香’倒是有幾分唬人的樣子,隻可惜……”她話語驟停,唇邊冷笑加深。與此同時,以她站立之處為圓心,方圓三丈虛空之中,千百朵幽邃玄墨般的蓮花毫無征兆地憑空綻放!蓮蕊金光點點,馥鬱幽香瞬息彌漫開來,與那冰晶芍藥散發的異香轟然碰撞、湮滅,將大殿中央籠罩在一片奇幻而肅殺的蓮域法界之中!

“……學得幾分聞香辨性的皮毛,卻隻用在脂粉堆裡討那風塵歡愉!今日尚有要務,不欲與你糾纏。識相的,立刻滾回你那散發著腐屍惡臭的陰濕鼠窟!莫要汙了此地清淨!”

沈碧君脊背挺直如孤峰青鬆,容顏冷凝如萬載玄冰,兩道如天罰劫雷般的目光,蘊含著焚滅一切的怒火,狠狠刺向對麵那張掛著輕浮詭笑的枯槁麵龐。

那被喚作柳宗清的男人,身形枯瘦微佝,臉上堆砌著令人作嘔的諂媚笑意,仿佛對沈碧君那字字誅心的嗬斥渾然未覺。他甚至誇張地聳了聳肩,嘴角咧開,扯出一個布滿褶子、如毒涎般黏膩惡毒的怪笑:“喲喲喲,我親親的美人兒會長,時隔多年,怎還如此不解風情?咱們那銷魂蝕骨的‘露水情分’,莫非當真付之東流了不成?該是你對我念念不忘啊……不過嘛,若會長仙子臉皮兒薄,拉不下麵子來認……”他話音拖得極長,曖昧之意令人幾欲作嘔,“那我柳某人定是對你負責到底的!至於老鼠?”他不屑地嗤笑一聲,枯指掏了掏耳朵,“天下之大,不算是最卑賤的老鼠也有它打洞覓食的生路,還輪不到你這丹會廟堂上的金佛娘娘,來指手畫腳吧?”

沈碧君眉心緊蹙如川,眸中熾烈的殺意幾乎要噴薄而出,卻又被她以無上定力死死壓製。眼前此人,與她及整個天雲丹會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罄竹難書。昔日他為煉那驚世駭俗的“奪天噬生丹”,暗擄百名丹童,生剖靈根!致使丹會聲譽一落千丈,被萬民唾棄。最終被驅逐時,為泄憤竟引爆丹庫火晶,毀掉整片核心丹坊,事後竟隻輕飄飄一句“一時手滑”搪塞!此等血海深仇,早已化為烙印,刻在丹會每一個幸存者的神魂之中。

“當年你在幽暗地穴中,用噬魂鋸割取那些孩子靈根時,便該想到今日結局——永世不得再踏近丹堂半步!”沈碧君的聲音低沉,卻如地獄吹來的寒風,字字裹挾著淬毒的冰刺,直射柳宗清心窩。

柳宗清渾濁的老眼微微一眯,並未顯露出絲毫痛處,隻是用枯槁的指節緩緩撫過腰間那柄不斷蠕動的玄鐵噬靈幡。幡麵上扭曲的怨魂厲影,在晶瑩剔透的琉璃地磚上投射下更為詭譎、仿佛無數觸手掙紮蔓延的黑暗陰影。他喉頭猛地滾動,發出一串如夜梟悲啼般的刺耳怪笑,聲波震得大殿四角銅鈴叮當亂響,震得人心煩意亂:“嗬嗬嗬……沈大會長莫不是忘了?二十年前,藥王穀幽潭之畔,月華如練的那個晚上……”他故意頓了頓,那帶著邪態的目光如跗骨之蛆,在沈碧君曼妙的身姿上肆意逡巡,“究竟是誰在心魔噬體、癲狂暴走之際,生生撕爛了我那件最珍視、最貼身的錦紋星塵袍……”

“住口!”

一聲清叱如九天玉磬崩裂,又似玄天金戈交鳴,瞬間響徹寰宇!話音未落,沈碧君眉心驟然浮現一枚玄奧的青鸞真炎道印,金芒迸射,璀璨奪目!與此同時,環繞大殿供奉的七十二盞以千年鮫油為基、銘刻固魂法紋的長明古燈,燈芯轟然爆燃!熾白色的火焰直衝穹頂,磅礴浩瀚的光與熱如怒海狂濤席卷每一個角落,將這座宏偉丹經閣照徹得亮如炎陽當空!所有魑魅魍魎的暗影無處遁形!

沈碧君足下未動半分,廣袖卻如垂天之雲轟然翻飛!隻見大殿中央那尊沉寂如同山嶽、受無數代丹師香火供奉的青銅巨爐內壁,一股深邃如蒼穹、沉寂了數百年的青色本源丹火,如同被封印萬古的怒龍猛然驚醒!烈焰滾滾咆哮、升騰、凝聚——刹那間,竟化作一頭頂天立地、威嚴神聖的火焰青鸞!青鸞昂首長唳,其聲清越激蕩九霄,足以燎原的火焰雙翼猛然舒展,尾翎流淌著焚儘萬邪的聖炎掃過之處,那些銘刻在堅逾精金牆壁之上的古老鎮邪符文驟然複活!億萬道符文如同活過來的金色鎖鏈神紋,瞬間從牆壁、地麵、虛空中浮現、聯結,交織成一張疏而不漏、金焰流淌、蘊含恐怖淨化法則的天網壁壘!在這煌煌神威與金芒符海的共同壓製下,柳宗清幡中釋放的怨魂厲影、言語中彌散的汙穢氣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春雪,瞬間被撕扯、湮滅、淨化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錚”的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沈碧君如雲青絲間,那支由先師所賜、蘊含著溫養心魂之力的金陵鳳釵竟無聲斷裂!半截鳳首簪尖,帶著一縷暗淡下來的金光,頹然垂落於她肩頭的紫衣之上。

她立於青焰神禽與漫天法陣神符的中央,衣袂無風自舞,聲音如同天憲神諭降世,蘊含著無法抗拒的無上威嚴與焚天之怒:

“孽障穢物,也敢在此地褻瀆藥祖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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