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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凡劫孤雛叩仙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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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混沌初開,清濁始分。

那狂暴的風,撕裂長空;轟鳴的雷,震懾大地;瓢潑的雨,淹沒原野;肆虐的電,劈裂山巒。

巍峨的山嶽拔地而起,奔湧的江河切割平原,浩渺的湖泊如鏡鑲嵌,無垠的大海吞吐日月。

歲月流轉,無窮偉力孕育其中,漸生靈性,化作形態各異、威能無邊的神魔。它們高踞雲端,俯瞰塵寰,視萬物生靈如草芥螻蟻,喜怒無常,動輒山河變色,生靈塗炭。

人,生於這片天地,渺小如塵埃。麵對神魔之威,恐懼深植骨髓,敬畏烙印靈魂。然心念所至,虔誠彙聚,竟於冥冥中凝成一股沛然之力。

此力無形無質,既可滋養神魔,使其威能愈盛;亦可被世間堅韌不拔的修行者所感應、引納,化為己用。此即為“太上感應”——溝通天地自然偉力之橋梁,亦是凡人對抗神魔、求索長生之根基。

亦有生靈,心墮幽冥,不敬天地,不感自然,反去溝通那九幽之下的森然魔念,引動汙穢之力,求得另一種扭曲的“長生”。此乃“九幽引”,為世所不容,斥為邪道。

浩渺人間,為求存續,為覓長生,宗派如林,洞府星羅棋布。其中,正道大宗占據靈脈彙聚、鐘靈毓秀之洞天福地,結盟互助,共抗神魔,守護一方黎庶。規矩森嚴,等級分明,猶如鐵鑄之塔。

如那雄踞東域、威名赫赫的淩雲宗,其根本重地——棲霞福地,便是世間少有的靈秀之所。

棲霞福地,終年雲霧繚繞,霞光萬道,瑞氣千條。七座主峰如巨劍刺天,拱衛中央淩雲主峰。飛簷鬥拱的殿宇樓閣依山而建,在縹緲雲海中若隱若現,白鶴清唳,靈鹿呦鳴,一派超然物外的仙家氣象。

白玉鋪就的巨大廣場“迎仙坪”上,此刻卻人頭攢動,打破了往日的清寂。

凡俗大旱,赤地千裡,河床乾裂如龜甲,焦黃的土地寸草不生。餓殍倒斃於途,野狗爭食腐屍,哀鴻遍野。僥幸存活者,麵黃肌瘦,眼窩深陷,掙紮在生死邊緣。

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官道旁一株早已枯死的老槐樹下。

他叫楊恬,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破爛的麻布衣裳勉強蔽體,裸露出的胳膊小腿細得像麻杆,沾滿汙垢和乾涸的血痕。頭發糾結成塊,臉上臟得辨不出眉眼,唯有一雙眼睛,因饑餓和疲憊而顯得格外大,卻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焦距。

家鄉在哪?記不清了。隻記得鋪天蓋地的蝗蟲過後,是滴雨未落的酷暑。田裡的禾苗枯死,水井見底。爹娘帶著他逃荒,路上娘親先倒下,再沒起來。爹爹背著他走了幾天,在一個寒冷的夜裡,身體漸漸冰涼,任他怎麼哭喊搖晃,也沒了回應。

他成了野地裡的一縷孤魂,跟著同樣絕望的人流漫無目的地挪動,像被風驅趕的枯葉。餓,深入骨髓的餓,胃裡像有無數小刀在刮,眼前陣陣發黑,耳朵嗡嗡作響。他覺得自己也要像爹娘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片焦土上了。

“噠噠噠…噠噠噠…”

急促而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起滾滾黃塵,像一條土龍撲來。幾匹神駿異常、筋肉虯結的高頭大馬在枯樹旁驟然減速,馬蹄鐵敲擊著乾硬的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馬背上端坐著幾人,皆身著製式青色道袍,袖口以銀線繡著流雲紋路,氣度沉穩,與周遭的破敗饑饉格格不入。為首者是個麵容古板、顴骨高聳的中年人,眼神銳利如鷹,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他姓陳,是淩雲宗外門掌管雜役弟子招收的一名管事,道行不高,但在凡人麵前,自有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籲——”陳管事勒住韁繩,目光淡漠地掃過路邊倒斃的屍骸和奄奄一息的流民,如同看一堆無用的枯草。

“陳師叔,那邊樹下有個娃子,看著還有點氣兒。”一個麵容尚顯稚嫩的年輕弟子指著槐樹下蜷縮的楊恬,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陳管事聞言,眼皮微抬,銳利的目光像兩把小刀,精準地落在楊恬身上。那孩子瘦骨嶙峋,氣息微弱,離死不遠。凡塵螻蟻,生死尋常,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但宗門近年為補充新鮮血液,廣開山門,四處尋覓適齡孩童測試根骨。此子雖奄奄一息,年紀尚幼,根骨或可一觀。若真是朽木,扔進雜役院自生自滅便是;若萬一有丁點潛質…陳管事心中念頭轉得飛快。

“帶回去。”陳管事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像在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是蟲是龍,測過根骨便知分曉。宗門不養閒人。”

兩個隨行弟子應了聲“是”,翻身下馬。其中一個走到楊恬身邊,俯身探了探鼻息,微微皺眉,隨即像拎起一件破麻袋般,抓住楊恬的後領,將他提了起來。楊恬隻覺得身體一輕,隨即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甩到一匹馱馬的背上。

粗糙的馬鞍硌著他嶙峋的肋骨,劇烈的顛簸讓他本就昏沉的腦袋更加混沌,五臟六腑都似要移位。他無力掙紮,也無力呼喊,隻在徹底陷入黑暗前,鼻尖似乎縈繞著一股塵土、汗水和青草混合的奇異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顛簸終於停止。一股冰冷的液體猛地潑在臉上,激得楊恬一個哆嗦,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芒讓他瞬間眯起了眼。適應了好一會兒,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片巨大無比的白玉廣場!

地麵光潔如鏡,倒映著澄澈的天空和巍峨的山影。濃鬱的、沁人心脾的清新氣息湧入鼻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洗滌著肺腑的塵埃。四周是七座高聳入雲、形態各異的巨大山峰,峰頂隱沒在流動的雲霧之中,如同仙境中的島嶼。雲霧如潔白的綢帶,纏繞在半山腰,緩緩流淌。

正前方,一座比山峰更顯雄偉、氣象萬千的巨大山門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山門由不知名的青色巨石壘砌而成,古樸蒼勁,散發著亙古悠遠的氣息。

門楣正中,三個鐵畫銀鉤、力透石背的古篆大字熠熠生輝——淩雲宗!一股磅礴浩瀚、令人心生渺小與敬畏的威壓撲麵而來,壓得楊恬幾乎喘不過氣。

山門下,人頭攢動。大多是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男女,穿著各異,有的華貴,有的寒酸,但臉上都帶著相似的緊張、期盼和一絲掩飾不住的激動。他們排著長隊,目光熱切地望向廣場中央。

楊恬被帶到了廣場中央一塊區域。這裡矗立著一塊通體漆黑、高達丈餘的巨大石碑。石碑不知是何材質,觸手冰涼刺骨,表麵刻滿了繁複玄奧、難以理解的符文,隱隱有微光流轉。

石碑旁,站著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者,身著月白長袍,氣質出塵,正是負責根骨測試的執事長老。

“肅靜!”老者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下一個!”

一個衣著光鮮的少年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將手按在冰冷的石碑上,閉目凝神。片刻後,石碑底部亮起一層柔和的土黃色光芒,穩定而厚實。

“根骨,土屬,中等!入外門戊字院!”老者朗聲宣布,聲音帶著一絲讚許。少年臉上頓時綻放出狂喜的笑容,在旁人羨慕的目光中被引到一旁。

測試繼續進行。有人歡喜,有人憂。

光芒亮起,顏色各異,亮度不同,代表著不同的屬性親和與根骨資質。亮光越盛,範圍越大,代表的資質越好,引來的驚歎和羨慕也就越多。

偶爾有光芒微弱或屬性駁雜者,則引來一片惋惜的低歎。

終於,輪到了楊恬。他身上的破衣爛衫和滿身汙垢,在光鮮的少男少女中顯得格外紮眼,引來無數道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他像一隻誤入鶴群的醜小鴨,手足無措,渾身僵硬。

“上前!”老者看了他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聲音依舊平淡。

楊恬的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拖著虛浮的腳步,走到那巨大的黑石碑前。石碑散發出的寒氣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伸出臟兮兮、布滿細小傷口和泥垢的手,因為緊張和虛弱而劇烈地顫抖著。

“把手放上去,凝神靜氣!心無雜念!”老者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楊恬咬緊下唇,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但饑餓、疲憊、寒冷和巨大的壓力交織在一起,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依言,將冰涼顫抖的手掌,用力按在了冰冷刺骨的石碑上。

觸手冰涼,石碑毫無反應,如同死物。

老者眉頭擰緊,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凝神!再試一次!”

楊恬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拚命驅散腦海中的雜念,用儘全身力氣去“想”,去“感應”。然而,回應他的依舊是死寂的冰冷。汗水混合著臉上的汙垢,沿著額角滑落。周圍傳來低低的嗤笑聲。

“最後一次!”老者的聲音已帶上了明顯的不悅和一絲鄙夷。

楊恬的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微凸。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絕望地將手掌死死按在石碑上,指甲因用力而泛白。這一次,他不再去想什麼凝神靜氣,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像火焰一樣灼燒著他。

嗡——!

石碑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底部邊緣,極其艱難地、極其吝嗇地,閃爍起一絲灰蒙蒙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毫光!那光芒是如此黯淡,如此短暫,如同風中殘燭,一閃而逝!若非老者修為精深,目力過人,幾乎就要忽略過去!

老者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失望和鄙夷再也掩飾不住。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楊恬那張因用力而扭曲的臟汙小臉,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白玉地麵上,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

“根骨——劣等!”

轟!

這兩個字如同炸雷,在寂靜的廣場上爆開,隨即引燃了一片壓抑的嘩然!

“劣等?我沒聽錯吧?比下等還差?”

“廢柴啊!真是廢柴!白費力氣帶回來,浪費宗門米糧!”

“嘖嘖嘖,這種貨色也配進淩雲宗?丟人現眼!”

“看他那臟樣,乞丐都不如,根骨劣等也是活該!”

“趕緊扔去雜役院吧,彆汙了這迎仙坪!”

無數道目光,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瞬間刺向楊恬。好奇的、驚訝的、漠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視、嘲笑和赤裸裸的鄙夷!那些議論聲,尖酸刻薄,毫無顧忌,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上。

楊恬的臉瞬間血色褪儘,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縮回手,仿佛那石碑燙手一般。頭深深地低下,恨不得將整個身體都縮進地縫裡去。

劣等!廢柴!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帶來一陣陣屈辱的劇痛。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尖銳的嗡鳴。

陳管事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仿佛隻是處理掉一件無用的垃圾:“既是劣等,按宗門規矩,入雜役院。百草園正缺人手。帶下去吧。”

沒有一句安慰,沒有一絲解釋。一個身材壯實、麵無表情的雜役弟子大步走來,像拎一件破舊的行李,毫不費力地抓住楊恬的胳膊,將他從這象征著仙緣與未來的白玉廣場上拖離。力道之大,讓楊恬踉蹌幾步,差點摔倒。

楊恬被拖拽著,一步三回頭。那高聳入雲、仙氣繚繞的山門,那霞光萬道、殿宇林立的仙家景象,在他眼中迅速遠去,變得模糊不清。

仙門已入,腳下卻非通天的仙途,而是通往塵埃與泥濘的深淵。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塊,又像是被塞滿了冰冷的石塊,沉甸甸地墜著。

劣等根骨四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烙印在他身上,也徹底釘死了他在淩雲宗最底層掙紮求存的命運。前路,一片灰暗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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