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雲破霧的曦光,穿過雕花窗欞,落在床榻上,融融的暖意,令風時安緩緩睜開雙眼,下半身層層疊疊的盤纏之感,令他垂下目光,似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鱗片次第相銜,在金色朝陽的映照之下,流光溢彩,金絲浮動。
“嘖,又顯出真身了!”
眼見盤纏蛇尾,麵帶稚色,似總角之年的少年習以為常,神情恬淡自然,抬起手掌,指尖輕輕拂過額頭,不出意外,一截短小分岔之物入手,觸感溫潤如玉,
“手感倒是不錯。”
讚歎了一聲後,少年作勢便要起身,隻是稍一發力,離地兩丈許的屋脊便是近在咫尺,風時安眉眼一皺,止住身形,沒有頂穿屋脊,而是控製好力量,自床榻蜿蜒遊下,行至寢室落地琉璃鏡前,映出他此時身形。
但見一龍顏人身蛇尾的神人顯於鏡中,豐姿英偉,聳壑昂霄,縱然一襲月白寢衣,更有麵龐的青澀與稚嫩,稍顯不足,卻也無礙其英武俊美。
“怕是沒有多少時日,待大夢醒來,便會完全顯出真身了,身處人間,倒也不能如此肆無忌憚,該去尋一件化形寶物維持一二了。”
風時安回首望向床榻,哪怕他已經行至鏡前,可卻還有一截蛇尾留至榻上,蜿蜒曲折,估測有三丈長短。
如此一幕,若是讓凡人驟然見到,怕是會被嚇得魂飛魄散,可縱然如此,也並非他的本相,不過是他自碎蛟珠後,顯現出來的半妖姿態,恰是與古時神聖模樣相契合。
不過這般模樣也維係不了多久了,待到風時安將先天而生的蛟珠完全化開,將其中先天之精融入五臟六腑,煉入血肉筋骨之中,若是不借助外物,屆時,風時安便隻能以龍蛇之軀,遊於天地之間,這般姿態闖入世俗人間,必然會惹出大禍。
“《周天星宿劫滅化龍經》,當年參悟太古九龍壁,得七種化龍術,我獨獨選了劫滅經,當真是……自討苦吃。”
雖是在自嘲,可少年的眉眼間卻滿是平靜,沒有半點因昔日選擇的悔過之色。
他雖然是天生大妖,更有王者之資,可若圖一時自在,虛度光陰,根本無望真龍之位。
縱然能統禦江川,開府建牙,受香火供奉,又或者是如他長兄般上岸,化作一方陸上妖王,逍遙快活千載光陰,可這般散漫度日,又有何滋味?
風時安對鏡欣賞片刻,這才將額頭上的龍角,臉頰上浮現出的細密龍鱗逐一斂去。
雖說他現在的法力境界正在逐步消退,但在最後一縷源自蛟珠的龍元消散之前,那還是可以維持化形之術,隻不過在無意識狀態下,難以自控。
待到周身非人之姿儘數斂去,風時安這才邁開由蜿蜒蛇尾化成的雙腿,轉身打開寢屋之門走了出去,兩名容顏俏麗的女婢立於門外,在見到少年時,便俯身施禮,
“殿下晨安!”
“這裡是人間,不是水府龍宮,不必拘禮。”
“殿下,你的麵容。”
問安的女婢提醒道。
“唔,今日忘記變化了。”
得了提醒的風時安抬頭觸摸稚嫩的臉龐,這才恍然,刹那間,少年麵上的稚嫩之色儘數褪去,化作一名孔武有力,英姿勃發的青年。
“老爺,早膳已經備好,您可隨時用膳。”
待到風時安變了麵容,婢女也換了稱呼,同時也稟報外事,
“李管事有要事向你請示,正在舒月軒候著。”
“李管事?讓他來餐榭見我。”
風時安於永興縣置辦的宅邸與尋常人間大戶一般,區分內外,隻不過他的內宅女眷是他自水下帶出來的鮫人所化,而外宅則是取用人間之人,這李管事便是他招的一名武師。
“老爺!”
晶瑩的薄皮被撕咬開來,露出明黃的蟹黃,與滿溢淌下的清亮汁水,一道落入永興縣有名的大善人口中。
咕嚕~
被喚過來的李載明看著桌麵上,香氣撲鼻,勾人饞涎的十數道精致餐點,有些不爭氣地咽了一口唾沫。
雖說他走南闖北二十餘載,可賺的那些銀錢大多都被他砸到了養身的藥材上,似這等吃食,他還真沒享受過幾次。
“李管事可用過早膳?若是沒吃,可坐下來吃些。”
瞧著武夫發出的動靜,風時安不禁笑道。
“多謝老爺,我來時已經吃過了。”
雖說腹中長鳴,可李載明不敢有半點逾矩之處,眼前這位在永興縣十裡八鄉都有名的善人老爺,可不僅僅隻是財力雄厚,那功夫是一點都不差,他便是麵皮再厚,也知曉自己沒有資格與之平坐一桌。
“蘭笙與我說你有要事?何事?”
“老爺,薑守軒想向您贖身。”
李載明稍顯黝黑的麵皮之上,略顯躊躇,最終一咬牙,便稟告道。
“贖身?”
風時安不禁笑了,薑守軒是他十年前剛剛上岸時,進入永興縣時,順手從牙行買回來的孤兒,倒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瞧見這孩童有異,所以養在身邊看看,
“這小子最近不是在縣裡出儘了風頭,前些時日護送府裡的一批貨物回來,除去了一支盤踞縣道的餓狼群,聽說入城時還有大戶小姐朝他拋了香囊?”
“確有此事,是孫家二小姐,當時孫家的一支商隊,恰好與我們府裡的商隊同行,也瞧見了守軒單人持槍挑了狼群,故而由此大膽之舉。”
李載明背後滲出一層冷汗,卻是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稟告道。
千金小姐愛慕賤籍少年,這般隻有話本中才會出現的故事,如今可是在永興縣中真實上演了。
“不及弱冠,內外兼修,連破煆骨、易筋、洗髓三關,為武道一流,距離先天,隻差臨門一腳,又得大戶千金傾心,如此英才,卻是賤籍,我若不允了他,成人之美,倒是顯得狹隘。”
“若非您慧眼識珠,哪有守軒這小子今日,老爺您可千萬彆誤會,守軒對孫家小姐沒有半點意思,他想脫去賤籍,隻是想得一自由身,並無他意。”
李載明見眼前這位善人老爺輕笑,隻覺渾身震顫,連忙為薑守軒辯解起來。
他可是知曉這位老爺,並非本地人,而是自外鄉而來,隻用一年,便在永恩縣站穩了腳跟,為縣中第一大戶。
修橋鋪路,修私塾,立武堂,更是建有慈濟院,贍養縣中孤寡,其大善之名,傳至今日,即便是在府城,也略聞一二,這等人物,絕非心慈手軟之輩。
“李管事,你入府時,我便吩咐你好生照看薑守軒,你這些年也做得不錯,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恐怕已是視若己出。
你既然來求我,想必也將他給帶上了,將這孩子帶上來,讓我瞧瞧,倒也有些時日沒見了。”
“老爺,您稍待片刻,我去喚他。”
李載明雖難以揣測老爺心思,卻也不敢怠慢。
不多時,一名身高七尺,器宇軒昂的黑衣少年便來到餐榭前,與江湖經驗更豐富卻還失態,略顯狼狽的武師不一樣,這少年雖是孤兒,如今更是家仆,卻是寵辱不驚,掃了一眼風時安麵前的早點,低頭拱手作了一揖,
“老爺!”
風時安抬眼望去,便見此少年頭頂三尺之上,有一團純白之氣湧動,外圍更有灰黑之氣纏繞,可其中卻是隱隱有赤色蒸騰,隱現端倪。
這般氣象,已非尋常市井之民,不過,風時安卻不滿足,如同點漆般的黑眸深處,有金光乍現,其間似有四季流轉,滄海桑田之變。
這時,風時安再看少年,其頭頂三尺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氣象,血紅之氣翻湧,熾烈如火,聚為猛虎之形,周遭更有黑氣翻騰,化作毒蛇,欲要噬咬,卻被赤虎踏於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