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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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羸抬眼時,兩側士兵鐵盔上的紅纓正被夜風吹得輕晃,在廊下織成浮動的紅絲。

前方梨木椅上坐著的緋衣男子捏著枚扳指,邊緣的蟠龍紋隨指尖轉動,一下下磕在案幾邊緣,鎏金茶盞隨之發出細碎的清響。

“你是誰?”

那人又問,扳指恰好碾過茶盞沿,濺出兩滴冷透的茶湯。

“梅羸。”

“那些人為什麼要殺你。”男子忽然傾身,一股茶氣隨之湧來,卻掩不住語氣裡的冰霜。

“回大人的話,我有急事要稟告龍揚將軍!”

梅羸膝蓋一軟,額頭磕得生疼,磚縫裡的冰碴子也紮進了掌心。

此話一出,那人手掌猛的一拍,茶盞裡的水晃出漣漪。

“放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引薦將軍大人?”他的語氣重了幾分。

梅羸指尖攥緊衣擺:“大批未央軍突然而至,老爺被圍在正堂,我等拚了命才殺出重圍……”

他聲音發顫,額頭磕在青磚上時,觸到磚麵透著的一絲涼意。

“求大人引我見將軍,再晚恐怕……”

那人猛地拍案而起,鎏金茶盞“砰”地翻倒,琥珀色茶湯順著案幾邊緣蜿蜒而下,在青磚上洇成深褐的痕。

他踉蹌半步,袖口在燈籠下晃成模糊的影。

“你是說……未央軍?”

這話落進夜風裡,燈籠被吹得左右搖晃。

他看見那人喉結滾動,指尖無意識搓著案幾上的茶漬,半晌才道:“若此事當真……”

“小的不敢有半句虛言!”

梅羸重重叩下頭去,額頭碰在青磚上發出“咚”的悶響,瞬間沁出細汗。

“願用性命擔保!”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遠處的狼嚎,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人離去時,甲胄碰撞聲漸遠,留下兩名守衛抱臂而立,鐵盔上的紅纓晃成兩簇跳動的火。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由遠及近。

梅羸被押進一座軍營大帳,牛油燈芯爆響,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臉色青白。

“鬆綁!”

那人話音未落,鐐銬已“當啷”落地,梅羸傷口處,血珠正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

“小子,你是府上什麼人?”

男子指尖捏著梅羸遞上的沾血信封,擦過封口殘缺的蠟印,忽然觸到信箋邊緣的毛邊。

“這信……”

隻見他瞳孔驟縮,喉間溢出壓抑的哽咽。

“這是……父親的筆跡……”

中年男子嘔出一口鮮血,身形劇烈晃蕩撞向案幾。

“劉欲!你欺我太甚!”

他的聲音帶著血絲的沙啞,尾音在帳內撞出回音。

“若家人有半分閃失,我必提劍踏平你大燕朝堂,教你滿朝文武,為我龍家血債血償!”

“將軍息怒!”一旁銀衣男子跪地,袍角掃過地麵的草屑。

“未央軍調動年豐,此事或有蹊蹺。”

龍揚怒焰在眼底翻湧,卻被他強行壓下,唯有此人麵前,他的急躁能暫斂鋒芒。

“韓軍師,這事你怎麼看?”

那人被他攙著站起身:“將軍且寬心。”

他撚著胡髯沉吟,眸中閃過精光:“朝中欲奪兵權是真,卻斷不會拿老人家的安危做文章,縱有軍士圍府,依我看,更像……是個局。”

見龍揚眉峰驟舒,他又補了句:“當年老爺為陛下出生入死,差點交代在了長河岸邊,這層香火情,總還剩下幾分。”

“依我所見,這其中定有轉機。”

龍揚閉眸深吸,指節終於從信件上鬆開。

他忽然轉頭,目光鎖定遠處一道銀甲長槍的身影。

“南衣!”

銀甲男子應聲而來,槍頭紅纓掃過積雪,留下一道長痕。

“見過將軍。”他單膝跪地時,護心鏡映出龍揚緊蹙的眉峰。

“南衣,你與這位少俠南下,暗中調查龍府情況。”

龍揚將一袋黃金塞進梅羸手中,涼意透過布囊傳來。

梅羸指尖微蜷,原本要去央司洞,此刻卻隻能跟著南衣南下,與原定的方向背道而馳。

夜色裡,兩道身影禦器而起,劍光槍影在風中飛馳,掠過千裡山河,直抵年豐城。

守在龍府朱漆大門外,隻見此門日夜緊閉,甚是冷清。

梅羸跟著南衣從側麵翻入院落,穿堂風卷著半片碎瓦掠過石階,驚起廊下一隻瘦骨嶙峋的狸花貓。

宅院裡落著薄灰,桌椅卻擺得齊齊整整,八仙桌的棱角對著正堂中軸。

梅羸指尖蹭過案幾,沾了些淺灰,忽然看見供桌上的香爐裡插著半截斷香,卻沒半個人影晃過竹簾。

龍府三百餘口人,像被晨霧卷走般,青石板上連個鞋印都沒留下。

“梅兄弟,老爺他們……能被帶去哪兒呢?”

南衣盯著穿堂風掀起的簾角,幾日的相處戒心漸鬆時,疑問終是問出了聲。

梅羸的動作頓了頓:“明日城門開時,去問問守兵吧,總會有些印子。”

他說話時,頭巾隨呼吸輕輕晃動,像隻斂翅的雀。

第二日辰時三刻,東門守軍甲胄上的銅釘在晨霧裡泛著冷光。

那校尉攥著腰牌,眼皮不住往城樓上瞟:“龍府的人?上個月就押解進京了,三十輛囚車吱呀吱呀碾過青石板,響了半宿呢。”

南衣掐指算著路程,三百人中老弱占了大半,每日頂多行四十裡,從年豐城到燕京三千裡路,此刻怕剛過長河渡口。

“路程該過半了,全力追,來得及。”

他抬眼望向梅羸,對方已將乾糧袋甩上肩頭,長劍在晨光中劃出一道銀弧。

禦劍掠過重重山梁時,半月已在天邊凝成銀鉤,沿途不見浩浩蕩蕩的車隊,連車輪碾過的車轍都淡得像被風揉散的沙。

梅羸忽然按低劍刃,衣擺掃過鬆針:“南衣將軍,前方那是皇城?難道說人已經送到了?”

“不對。”

南衣盯著腳下蜿蜒的官道,這是年豐城進京的必經之路,往年押糧隊走過的車轍還嵌在黃土裡。

“除非……他們沒走陸路。”

話音未落,南衣忽然抬頭望向北方天際,喉結動了動:

“還有個地方。”

幾日後,禦劍停在雲霧繚繞的山巔。

腳下一座宮殿依山傍水,飛簷鬥拱在晨霧裡若隱若現,門前兩隊甲士的銀槍尖挑著未熄的燈籠。

南衣扯了扯梅羸袖口,示意小聲說話。

“這是劉欲的避暑行宮。”他壓低聲音,目光掃過宮牆四角的望樓。

“往年他帶文武百官前來打獵,一向都駐紮在此地。”

梅羸順著他視線望向山下設防的獵場,遠處關隘的旌旗在風中翻卷,隱約可見“五千營”的旗號。

蹲守一日後,月上柳梢時,宮牆傳來換防的梆子聲。

南衣攥著梅羸手腕掠過滴水瓦當,落地時靴底幾乎沒沾灰。

空蕩的寢殿裡,博山爐積著薄灰,錦被疊得整整齊齊,人也不在這裡。

正當二人束手無策,不知道從何下手時,梅羸忽然蹲下身,指尖在池塘邊的青苔上一抹,半枚“申”字玉佩沾著水草,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南衣瞳孔驟縮,那是龍府老爺從不離身的貼身玉佩,邊緣還留著他握了二十年的弧度。

水麵忽然泛起細碎漣漪,他沒顧得上解衣,直接紮進刺骨的池水裡,指尖在池底石縫間摸索,直到觸到一片冰涼的衣料,暗紋裡還纏著幾縷水草。

屍體漂上來時,南衣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龍申雙目微闔,嘴角凝著血沫,腰間那道劍傷深得見骨。

“老爺……”

他跪坐在池邊,顫抖著把人抱進懷裡,掌心蹭到對方冰涼的耳垂。

作為被龍申從繈褓中抱回的孤兒,二十年來簷下共傘、燈下授劍,早已將對方視作血脈相連的父親。

此刻望著對方眼瞼上凝著的水珠,喉結動了動,卻發不出半絲聲響,腕間那道舊疤,如今連疤痕都涼透了。

背起龍申屍體,輕鬆踏上長槍,紅纓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梅羸看見南衣發間滴下的水珠混著淚,在月光裡凝成冰碴。

遠方天際劃過一道紅光,像把燒紅的劍劈開夜幕,卻在此刻,成了送葬的引魂燈。

山腳下,獵場守兵揉了揉眼:“錯覺吧?這深更半夜的打雷了?”

卻沒人注意到,池塘裡的水,依舊滲出異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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