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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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如絹絲般纏繞著丹房簷角,十二串風鈴垂著水珠輕輕晃動,仿佛一串被露水浸潤的碎星。

李微弱長老的指尖輕輕拂過第三具青瓷盆,長春草細嫩的枝身在他掌心微微顫抖,像是在無聲訴說著試煉的艱辛。

“趙奢,幼苗期,真葉破鞘兩片,靈脈未引。”

他屈指叩響驚堂木,聲音裡浸著七分蒼涼與三分歎息,簷下避雨的麻雀撲棱棱驚飛,翅影掠過階下青衫少年的肩頭。

趙奢盯著盤中蜷縮如病蝶的草株,葉片上的水珠忽然碎裂,恰似他揉皺的試煉箋上那鮮紅的“兩分”,碎得讓人心尖發顫,澀得眼眶發燙。

“天都峰的劍刃,不必強沾丹爐的灰。”左側傳來低啞卻溫熱的聲音。

張一六袖口的劍紋刺繡隨動作若隱若現,指尖纏著染了丹砂的布條,拍在趙奢肩上的手掌還帶著劍氣的餘溫。

“三月前你以折枝劍意劈開三重幻境時,我看見你的靈氣如野火燎原,那才是你的道。煉丹的事交給我們,劍氣閣的雲台還等著你的劍鳴。”

話音未落,前方傳來青瓷托盤輕放桌麵的脆響。

張亦君培育的長春草被端至光亮處,葉片邊緣流轉的金色靈氣與他束發的金絲相互輝映,丹房屋頂的琉璃瓦濾下冷光,將他的影子拓成一片薄金,斜斜鋪在青石板上。

“張亦君,生長期,葉片寬三寸七分,分枝二十七,金縷纏絲大成。”

李長老叩響桌案,簷角風鈴突然齊鳴,銅鈴內壁的“百草”紋路泛起金光,與草葉靈氣共振出細微的嗡鳴。

“七日育成這般長勢……不錯,六分。”

長老捋須而笑,聲如洪鐘震得爐中炭火輕顫。張亦君立在光影中,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漫過眉梢。

“張一六,生長期,葉片如劍戟散展,分枝九,四分。”

“孫倩,生長期,七處焦痕,三分。”丹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孫倩的長春草蔫巴巴伏在盤中,葉片上的焦黑斑點呈扇形綻開,分明是長劍揮砍的痕跡。

李淼攥緊袖口,指尖微顫:“師姐是不是又用了劍勢?”

“劍修煉丹,不過是換個爐子舞劍罷了。”龍竹低頭低語,發間沾著的草屑隨動作簌簌飄落。

簷角風鈴漸歇,餘韻嗡嗡。

王皓的影子被爐火拉得虛浮,在屋頂晃成一團灰雲。

就在李微弱長老開口之際,西側傳來劍穗掃過青磚的輕響,蘇雨瑤抱臂而立,發間琉璃花隨動作輕顫,眼底寒芒比簷角雨珠更冷:

“五分?他的草莖粗得像小孩胳膊,怕是用了催熟的肥料吧?”

這話一出口,王皓培育的長春草突然抖落幾點熒光,三兩隻靈蟲從葉間飛出來,翅膀上沾著淡粉色的粉末。

王皓卻嘿嘿一笑,袖子裡滑出半塊茜色繡帕:“蘇師妹怎麼就能斷定我沒在荒園守了七天?你看這草根,浸的可是我體內全部的靈泉……”

“靈泉?怕是山下妙音閣姑娘的靈液吧!”

蘇雨瑤甩出一句犀利的質疑,話音擦著王皓耳邊飛過。

王皓的笑臉瞬間變得慘白,喉結滾動著不知如何辯解——這件事的風聲,究竟是什麼時候走漏的?

“你你你!簡直血口噴人!我和林姑娘可是紅顏知己……”

“夠了!”李微弱揮袖之間,爐子裡的火苗猛地竄高三尺,爐底的木炭都燒成了粉末。

“陳風守了七天,要是有作弊他怎麼會不知道?”

簷角風鈴突然顫動起來,竟然逆時針轉了起來,撞得其他鈴鐺叮當作響。

蘇雨瑤望著陳風腰間掛的戒律玉簡,忽然想起今早看到的執勤記錄上,王皓的名字後麵並沒有朱紅標記,到了嘴邊的反駁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戒律處的公正,不容置疑。”李微弱的聲音裡帶著威嚴。

“王皓的成績……作數。”

王皓擦著冷汗退到一邊,經過孫倩身邊時,袖子裡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是妙音閣獨有的香粉味。

陳風捧著托盤走上前,李微弱掃過葉片上的蟲蛀痕跡,聲音裡帶著歎息:“王山水,一分。”

開陽峰的少年低頭退下時,風鈴忽然發出沙啞的響聲,像是憋了很久的歎息。

“天都峰拿第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李飛的聲音從東側傳來,他摸著腰間的玉牌,牌麵上“天都”兩個字和張亦君的腰牌一起輕輕震動。

“梅羸,生長期大成,根結盤龍,五分。”

這一聲引得眾人驚呼,那個身形像竹子一樣單薄的少年上前半步,抬手致意。

他培育的長春草隻有一尺多高,根須卻長成了五行相生的圖案,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靈氣。

王皓盯著他手腕細得像麻杆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小子比我還瘦兩圈,憑什麼壓我一頭?”

“蘇雨瑤……”李微弱的聲音突然發抖,陳風捧來的托盤上,長春草竟然有三尺多高,葉片晶瑩得像翡翠雕成的,頂端結著拳頭大的朱紅果實,果皮上天然長著靈氣的紋路。

屋子裡靜得像深夜,隻有爐子裡的炭火“劈啪“作響。

“這是……成熟期?”李微弱手裡的茶盞潑出熱茶,在青石板上燙出焦痕。

蘇雨瑤卻歪著頭,指尖纏著頭發,心裡暗想:“成熟期,那又怎樣?”

不經意間,袖子裡掉出一個空瓶子,正是用來裝回靈丹的,現在已經空了。

李微弱顫抖著摸了摸果實,窗外突然響起驚雷,震得爐子裡的灰燼飛揚,卻見果實表麵泛起柔和的光,把所有質疑的聲音都化成了晨露。

丹房裡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隻有簷角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聲響。

蘇雨瑤看著眾人驚訝的表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頭發上的琉璃花。

張一六手按劍柄,忽然想起前幾天路過藥田,看見這丫頭蹲在露水裡跟草葉說話,當時隻當是玩笑,沒注意到那時的長春草不過才冒出嫩芽。

丹房裡一片寂靜,眾人死死盯著蘇雨瑤托盤裡的長春草,頂端的朱紅果實在丹爐的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果皮上的靈氣紋路明滅不定。

“這怎麼可能……”孫倩攥緊腰間的劍柄,指節都因為用力變得發白。

她與蘇雨瑤同屬一峰,深知這小師妹連基礎的控火術都經常出錯,如今卻育出了成熟期大成的靈植,果實表麵的靈氣紋路比張亦君的金縷纏絲術還要精純數倍。

“三個月前李長老親自培育靈草,用了兩個月才進入生長期,她七天就成了……這裡麵肯定有問題。”

少年袖子裡的殘頁被指尖揉得發皺,丹道與劍道的衝突在心裡翻湧,讓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王皓盯著那朱紅果實,眼裡閃過一絲陰狠,嘴角卻勾起冷笑——他早就知道李微弱看重顏麵,先前既已宣稱戒律處全程監督,此刻若承認蘇雨瑤的成果,豈非自毀“雲城山第一丹師”的招牌?

首座上,李微弱與“執念”糾纏未果,隻覺“丹道權威”四個字在心裡燙得厲害。

他當然看得出這長春草絕非凡品,可七天育成成熟期靈植,縱是他閉關三月亦無把握。

目光掃過陳風抱臂站立的身影,這位他最信任的戒律堂弟子,此刻卻成了困他的枷鎖——否定陳風,即動搖公正根基;承認,則需推翻五十年丹道認知。

簷角雨絲忽然變急,遠處雷雲翻滾,一道銀蛇般的閃電劈開雲層。

李微弱渾身一震,隻覺那驚雷正劈在自己心障上,將“丹道”二字劈得粉碎。

忽憶師傅臨終囑托:“丹道之上,還有天道。”

看著蘇雨瑤懵懂的笑臉,再看果實上天然生成的靈氣紋路,他忽然通透——原來真正的丹道至境,從來不是閉門造車的權威,而是順應天道的頓悟。

王皓的冷笑戛然而止,卻見李微弱起身,掌心靈氣輕覆果實,看向蘇雨瑤的目光裡已滿是釋然。

“倒是老夫自視甚高了。”老者的聲音裡有釋然,也有苦澀。“這天下之大,老夫的眼界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麼?此等靈物,當得起十分。”

話音落下時,又一道驚雷炸響,卻無威壓,反似天地同頻的頓悟之音。

李微弱縱聲長笑,小心翼翼捧起草株,如捧初生嬰兒:“好一個‘結出因果’!老夫竟被‘丹道’二字困了五十年,忘了初心!”

“十分!這樣的靈物,當得起十分!”他的宣告震得梁上塵埃簌簌。

王皓望著長老眼底的熱烈,心中的算盤終是落了個空。

“蘇雨瑤,諸峰會試過後隨老夫去藥田論道幾日如何?”

李微弱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虔誠,“老夫要親耳聽聽,草木究竟對你說了什麼。”

少女眨了眨眼,從袖子裡掏出一顆糖炒栗子:“長老是想聽故事嗎?昨晚上我看見螢火蟲,它們翅膀上有星星……”

丹房裡的眾人聽得哭笑不得,唯有簷角風鈴重新響起,似在應和這跨越丹道的奇妙共鳴。

晉級名單宣布時,暴雨突然停了。

趙奢看見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上,卻感釋然——比起丹爐,或許劍鋒才是他真正的歸途。

李微弱長老的狼毫筆在宣紙上落下最後一筆:“蘇雨瑤、張亦君、王皓、梅羸……”

他將筆重重放下,擲筆聲如劍入鞘,漏下的塵光恰好漫過名單,為這場顛覆認知的丹道試煉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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