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一晃即過。
菱湖的疏浚工程仍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如今卻是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
“好了,各位,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事情也就是這麼個事情,剛剛劉縣尉托人給我報了信,曹修的禁軍已經到了句容了,估摸著至多也就半天時間,就要到了。”
菱湖疏浚工程的指揮中心,也就是一個簡易的,用竹子搭起來的棚子裡,王小仙向著眾人解釋道。
且不提這些個富戶之流,以及胥吏中人出言挽留,讓王小仙又一次重複了三天前和核心班底們說的對話,又一次的裝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
卻是在走之前,衝著眾人道:“還是那話,暫時不要告訴大家到底發生了何事,過個半天再說,我怕有那衝動的人,會不聽我話,真的貿貿然去跟曹修那等惡人相對,平白送了性命,我死之後,還望諸君繼續修湖。”
最後,王小仙又看向王安石道:“王公,我死之後,家中親人便都托付給您了。”
王安石沉著臉,也沒說話。
王小仙笑了笑也沒等他答複,留下了一句:“走了”,便開開心心,找本地富戶要了一頭小毛驢,吧嗒吧嗒地前去迎那曹修去了。
反正那曹修的行軍路線必然是臨近秦淮河,王小仙索性便沿著秦淮河南源,一路北走。
過了銅山埭,遠遠的便見前邊煙塵陣陣,正是曹修的禁軍,心知生死就在一會兒,便複又下了驢來,借著河水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頭發,將河水當鏡子照了一番。
又檢查了一下袖口處的一小包砒霜,一把短刺長針,以確保萬一那孫子敢對自己用刑的話自己能第一時間將其吞進肚子裡。
聽說吃砒霜死還挺痛苦的,不到萬不得已,王小仙也不想吃,他現在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就是希望曹修殺他的時候能夠稍微痛快一點。
就這般,墨跡了好一會兒,王小仙才徹底做好了準備,對著那行進的兵卒便昂然走了過去,高喊道:“前邊的可是江南東路兵馬鈐轄曹修的兵馬?江寧縣主簿王小仙,特來領死。”
喊完,也不管裡麵的人聽到沒聽到,大踏步的就朝著軍伍陣列走了過去。
然後毫無意外的就被兵士抓了起來,送到了曹修的麵前。
王小仙自然是半點不懼,反而還饒有興致地仔細看了看曹修這個人。
此人按說已經年近五十,在宋朝來說已經是地地道道的中老年了,偏偏卻是白麵無須,一雙丹鳳眼,看起來居然還覺得此人頗為英俊帥氣,正身穿一身白色的絲綢袍子,手上還拿著一本春秋。
若非是在軍營之中,大街上和這人一走一過碰一對臉,怕是都想不到此人居然是個武夫,更彆說是素有惡名的曹閻王了。
他在看曹修,而曹修也在仔細地端詳著他,見他一介文弱書生,如此送上門來找死,而且居然真的是麵無懼色,一時間卻也是嘖嘖稱奇,當即,命人鬆開了王小仙,又衝他抱拳拱手施禮。
“王官人九品之身,做得好大的事情,便是連我都聽說了,至少在咱們整個江南東路,你算得上是個人物了,王官人,且來坐下,讓老夫請你喝杯茶來。”
說罷,卻是安排了親兵服侍,居然就這麼席地而坐,取來了小桌,擺上了茶具讓親兵起鍋燒水,要和王小仙品茶。
見王小仙微微有些詫異的神色,曹修還笑著道:“怎麼,我是不是沒有官人想象中的那麼粗鄙?其實在下雖說確實是一介武夫,但畢竟出身於曹氏,論富貴文雅,王官人您恐怕是遠比不得我的,請。”
王小仙:“確實是有些驚訝,兩千多的禁軍都陪著咱們喝茶麼?”
曹修笑著擺了擺手:“哪有兩千多,我這在冊的禁軍人數是兩千六百人,但其實一共至多也就一千五,其餘的全都是空餉,嗬嗬,江南這種地方,又沒什麼大賊,更不挨著邊關,有這一千五百人足夠使用了,
你讓他們等我喝茶,我這個長官好像也確實是沒那麼大的顏麵,但若是你王小官人的斷頭茶,他們等一等,也就等一等了,你王官人還真有這個顏麵。”
“謔,這麼說這還是我的榮幸了啊,那行,一會兒我跟你商量一下,你弄死我的時候痛快一點哈,留不留全屍都無所謂,彆讓我遭罪就行,成麼?”
曹修點頭:“送王官人這般的英雄上路,自然要體麵一些,在下又不是什麼蠻夷。”
說著,曹修拿過一張牛角硬弓,道:“此弓名為霹靂,是我們曹家祖上傳下來的,我一會兒,便用這把弓絞殺了官人,官人以為可算體麵麼?”
“好好好,這樣好,那咱就這樣說定了啊。”
王小仙聞言,拍手叫好,而後拿起那小桌上的茶一飲而儘。
是他在江寧炒的江寧茶。
還以為這逼人這麼附庸風雅,會給自己喝上好的團茶呢。
“多謝款待。”
“嗬嗬嗬,王小官人真是英雄啊,隻可惜,賤賣公田的事情,我們也有參與,尤其是賤賣營田,唉~,如若不然,我還真想留您一命,和您做個朋友,也罷,小官人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麼?”
王小仙:“隻求你彆去禍害我的菱湖工程,讓元府君帶領大家夥兒把工程做完就好。”
曹修聞言,一時搖頭嗤笑:“王官人拿我老曹當了什麼人了?我還真能帶領這些禁軍,去肆意屠戮江寧百姓麼?唉~,也罷,今日安且跟官人說個明白好了。”
“我知道你在以田籌工,不過田畝分配之事,這難道是我們武夫能夠左右的麼?我知道我這人做事狠辣,實不相瞞就連殺良冒功之事,我也是做過的,可我當真去屠戮咱們江寧百姓,我圖什麼呢?”
“此次出兵,其實隻為殺你一人而已,至多至多,再殺那個不懂事的禦史呂景,僅此而已,你們兩個太固執了,尤其是你,兼並公田的事,又不隻是咱們江寧府一處,全大宋哪沒在乾?我也乾了,至少是整個樞密院的上上下下,六十萬的廂軍哪個沒有賤賣營田?
上麵本來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說你們非得要把上麵的眼皮扒開,不殺你們能行麼?隻要殺了你們,能讓上麵踏踏實實的把眼睛給閉上,這事自然就行了麼,
至於這地的所屬,那是富相公,新太守,元太守,這些個文人研究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啊,我這人真沒那麼大的膽子,不敢亂殺咱們金陵良民的。”
“你真不敢殺江寧的百姓?”
“當真不敢。”
王小仙聞言點了點頭道:“行,那這樣的話我死了也就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如此這般,王小仙和曹修也是隨意的一邊閒聊,一邊喝茶,倆人也都沒打算拖延時間,就這一鍋開水喝完,肚子裡有點水了就上路便是。
哪成想就這麼一點時間,這茶水剛剛喝了一半,突然聽得秦淮河上叮叮當當,敲鑼打鼓,無數的大船,小船,自南向北而來,船上也不知有多少水手,喊著響亮的號子:
“撞角劈開舊恩仇,側舷齊吼新誓言。”
“炮炸轅門清血賬,桅挑修頭謝恩公!”
刷的一下,二人齊齊站起身。
把頭的,全是建武軍的軍船,後邊密密麻麻的是漕船和漁船。
不用說,來的必然是菱湖上的那些工人們了。
【這號子……我靠不會是奔著殺官造反也要救我來的吧?】
卻是回過頭,看向臉色比自己更加難看得多的曹修。
“那什麼,你說你不敢殺江寧良民的來著,是吧。”
曹修黑著臉:“你是瞎的麼?這是百姓?看清楚,這是江寧水師!百姓是跟在後麵起哄的!整個江寧水師都來救你來了,王小官人你麵子也太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