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聽著她的話。
看著她臉上那副‘我為家族考慮,你應該體諒’的表情,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荒謬感。
他,北境戰神,聖上親封的大帥,赫赫戰功堆積如山,在他這些所謂的家人眼裡,竟然是“沒能建下太大的功業”?
而他的戰功,竟然要像菜市場的白菜一樣,被隨意轉贈給那個連雞都沒殺過的廢物?
秦煜終是忍不住,冷笑一聲。
“北境五年,黃沙漫天,刀光劍影。”
他用指腹輕輕撫過左臂,那裡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老子一條命不知換了幾次,兄弟的屍體就埋在那片鳥不拉屎的荒漠中。”
“你們坐在這雕梁畫棟的屋子裡,喝著暖茶,搖著扇子,舔著一蘇老臉,就想把老子用命換來的軍功要走?想得美!”
柳氏被他這粗俗又狠戾的話氣得臉色發白,指著他鼻子罵:“你、你這個狗東西!怎麼跟長輩說話的!你以為你那點功勞是怎麼來的?!”
“還不是邊境那些人以為你是宋琛,看在宋家的麵子上才對你多有照顧!功勞本來就是我兒子的!”
宋明遠也沉著臉附和:“就是如此!當年你冒著琛兒的名字去的!軍功簿上記載的可是宋琛!你秦煜算個什麼東西!”
秦煜轉頭,看向一直垂著頭的宋雨初。
“你也這麼覺得?”
宋雨初身體輕顫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秦煜在北境吃了多少苦,她聽說過一些隻言片語,知道那裡遠比京城安逸的生活要殘酷百倍。
她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愧疚,可當她看到母親和父親期盼甚至帶著威脅的眼神,當她想到弟弟宋琛的未來,想到宋家搖搖欲墜的地位……
她的那些不忍,何其微弱!
宋語出盯著秦煜的目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秦煜,你當初,畢竟是用了我弟弟的名字去的……”
“而且,琛兒他……他是宋家唯一的希望了。”
秦煜聞言,輕笑一聲。
他忽然覺得,自己為了給原主一個交代,為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仁至義儘”,簡直是個笑話。
宋家,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他後退一步,與宋雨初拉開了距離。
“好,很好。”
“既然你們宋家都這麼覺得,覺得我秦煜是攀附了你們,覺得我的功勞,都該屬於宋琛那個廢物……”
“從今日起。”
他一字一句道:
“我秦煜,與你們宋家,恩斷義絕。”
要是他們覺得,一個名字,就可以頂替戰神的戰功,就去吧!
柳氏和宋明遠愣住了,似乎沒想到秦煜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宋雨初更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秦煜冷冷地接著說:“你們想要我的軍功是吧?那就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能從我手裡拿走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決絕,向大門口走去。
“秦煜!”
宋雨初終於反應過來,失聲喊道,下意識地抬步想去追。
“雨初,站住!”
柳氏一把拉住她,“你拉著他做什麼?他以為他是誰啊!離了我們宋家他能乾什麼?”
宋明遠也跟著冷笑:“就是!真以為在邊境磨煉兩年,就長本事了?彆忘了!他當初去的時候,可是用的你弟弟宋琛的名字!那軍功薄上,認的是名字,不是人!”
“再說,誰會相信,一個不學無術的家夥,能有什麼真本事?他的功勞,就是沾了琛兒名字的光!”
“任憑他出去怎麼說,也沒人會信的!他以為自己翅膀硬了?離開了宋家,他屁都不是!”
“所以,咱們現在要趕緊舉辦一個慶功宴,把功勞安插在你弟弟身上!”
“以免秦煜鬨事!”
在秦煜穿越過來之前。
原主的確仗著家族蔭蔽,不學無術。
因此,二人才會如此說道。
柳氏看著女兒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的怒氣稍稍壓下。
她湊到宋雨初耳邊,壓低聲音問道:“雨初,你……你和秦煜還沒有圓房吧?”
宋雨初臉頰一紅,羞愧地搖了搖頭。
“當年剛成親,我就來了月事……結果還沒過,他就、他就奉旨去邊境了。”
柳氏聞言,緊繃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下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她拍了拍宋雨初的手,“既然如此,將來他若是還執迷不悟,不肯把功勞讓出來……大不了,你們和離。”
她眼中閃爍著精光,循循善誘道:“等你弟弟得了他的功勞,進了驍勇閣,將來做了副將……那時候,你可是副將的姐姐!”
“京城裡不知多少年輕才俊等著攀附!你還能配得上更好的,嫁個更出色的高門子弟!”
宋雨初聽著柳氏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然收縮,滿眼震驚和難以置信。
“母親,你怎麼能……”
……
秦煜走出宋家大門,冬日的寒風撲麵而來,帶著一絲濕冷。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袍,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這兩年在邊境,雖大獲全勝。
但也步步凶險。
使得身體落下了病根。
不過。
他心中沒有什麼波瀾壯闊的情感起伏,也沒有什麼被背叛的痛徹心扉。
畢竟,他隻是一個穿越者,借用了秦煜的身體,也“借用”了這五年在北境的經曆。
對於宋家,他已經“演”夠了原主的角色,也算是償還了原主欠下的一點點“恩情”
他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儘。
成全了原主和宋雨初那可笑的夫妻情分,即便隻是名義上的,但他也看清了宋家人的嘴臉。
現在,是時候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了。
他此番回來,是為了安頓好那些為國捐軀的袍澤的家眷。
這是他身為將領的責任,也是他對那些用性命換來他今日功成的兄弟們的承諾。
其中一個,便是李虎。
李虎是他麾下的一名什長。
他為了掩護秦煜,後背中了一箭,箭簇淬了劇毒。
縱然秦煜第一時間斬殺了射箭的敵人,並急召軍醫,李虎還是沒能撐過去。
臨終前,李虎拉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將家中的妻子和尚未出嫁的女兒托付給了他。
秦煜朝著城北的方向走去。
李虎的家,他曾聽李虎提起過,就在城北的一處普通民巷裡。
穿過幾條巷弄,秦煜終於找到了李虎家那扇略顯破舊的木門。
門虛掩著,隱隱約約有壓抑的哭聲從裡麵傳出來。
秦煜的心往下一沉。
他輕輕推開門,院子不大,打掃得倒還算乾淨。
正對著院門的小小堂屋門口,掛著兩盞白色的燈籠,隨風搖曳。
顯然,李虎的死訊已經送到了。
這是家人為他開的靈堂。
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了進去。
堂屋內,香燭繚繞,正中擺放著一個簡陋的靈位,上麵寫著“先夫蘇門李虎之靈位”幾個字。
靈位前,一個身著素服的中年婦人和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跪在蒲團上,正對著靈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