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緹灣附近有一個公園。
雖然是寒冬季節,也是青翠蔥鬱,細密的雨簾將整個世界籠罩在朦朧水氣中。
因為是下雨天,公園人煙稀少,很冷清,一點也不熱鬨。
湖畔的樹枝濕漉漉的低垂著,雨滴落在湖麵上,蕩起一圈接著一圈的波紋。
充滿古韻氣息的涼亭裡,薑矜看著她對麵的周承安。
“你說什麼?”
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她很是驚愕。
“什麼叫代替27歲的你跟我道歉?”
雨水順著涼亭的六個簷角淅瀝瀝的往下流,給周承安被眼簾遮擋的眼睛裡氤氳起了濃稠的水霧。
他的臉色很差,蒼白的不見血色,眼睛卻是一片通紅,睫毛上掛著水珠,和亭外的雨幕一樣潮濕。
“對不起。”
他臉上全是自責和痛悔。
“27歲的我,是個混蛋。”
一陣冷風吹來,薑矜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的刺痛來襲,也止不住跟著發沉的心臟。
一雙帶著些驚愕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
周承安踉蹌的向她走了兩步,突然撲通一聲重重的跪下,膝蓋在地麵磕出悶響。
他像個懺悔者,跪在她麵前垂首伏腰的哭著說:“是個女孩。”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的剖開了薑矜的心。
他顫抖的嗚咽和這場凜冽的冬雨一樣哀傷。
“她跟你葬在一起。”
薑矜聽見心臟裂開的聲音,那種疼痛從心口炸開,順著血脈蔓延,四肢百骸都是抽痛的。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朝他的臉上狠狠扇著耳光:“周承安,你是真的該死。”
她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樣重生了,還是怎麼知道的前世的記憶,更不想看到他懺悔的臉,她用發泄的力量抽打著他。
“我不會原諒你,上一世,這一世,再過下一世,永遠都原諒不了你。”
周承安跪在地上承受,飛濺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褲,臉上交錯著掌印和眼淚。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和孩子。”
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竅被人迷惑,她和孩子也不會出事。
薑矜趔趄的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撞上涼亭的立柱才停下,摸著一片濕漉的臉,整個人還是有些顫抖的。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情緒。
她咬著唇,更想知道的是:“我死後,我爸媽和哥哥,他們怎麼樣……”
有點害怕聽到答案,可她還是想知道,他們為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周承安跪在地上,瞳孔劇烈收縮,嘴巴動了動,數次嘗試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眼淚滴濕了地上的石板。
“說啊!”薑矜冷眼看著他:“你以為我為什麼來見你,聽你懺悔?你根本不配!你沒有懺悔的資格。”
周承安承受不住她的逼問。
“程姨……”
聲音像是被雨水泡發了,沙啞又沉甸甸,墜落在空氣裡,裹挾著令人絕望的氣息。
薑矜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周承安卻不敢繼續。
“我媽怎麼了?”她的聲音也是驚慌的。
“程姨她……”周承安手指蜷縮著,哽咽的說:“因為接受不了你死的消息,用工作來麻痹自己,長時間的連續工作讓她突發腦溢血……”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弱。
薑矜聽的差點站不穩,她扶著涼亭的柱子,指腹蹭到斑駁的漆皮,有些翹起的碎片割痛了她的手心。
周承安聲如蚊蠅,虛弱的像隨時會斷裂的絲線:“命被搶救了回來,但成了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薑矜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
她離世的那一年,是程慧玉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年就要退休。那時候還說,退休後,她的孩子剛好出世,她有時間可以多帶一帶,和哥哥的孩子一起也有個伴兒。
然而還沒退休,就等來了她的死訊。
薑矜難過的想,媽媽成了植物人,那她的爸爸和哥哥即便人是好的,也會陷入永無止境的痛苦和漫長的折磨裡,他們該有多絕望。
“周承安,你是不可饒恕的罪人。”
她的巴掌再次落在周承安的臉上
掌心都打的發疼,她不想聽他一遍又一遍的說對不起,就像她說的,他連懺悔都沒資格。
打他的每一巴掌,都會有更多的痛苦從記憶的裂縫中溢出來。
“賀祈年呢。”她嗓子都有點啞了。
淚眼模糊的看著他:“他怎麼樣……”
可周承安沉默了,他不肯回答。
“周承安,我問他怎麼樣了!”
周承安跪在地上,就是不鬆口。
“矜矜……”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一滴滴暈開在石板上。
“我犯了錯,但我對你的心從來沒變過,我隻愛你,無論是現在的我,還是27歲的我,就隻愛過你。”
他在表明自己的心意。
薑矜不想再聽:“周承安,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做過的混賬事,你要是還有點良知,就彆再來惡心我。”
她走出了涼亭。
雨水澆淋著她流淚的臉,她不想讓死去的記憶再來抨擊她。
前世在調查他和林珊之間的點點滴滴時,她就已經心死,對他再無半分愛意,她接受不了不忠的愛情。
所以重活一世,無論十九歲的他愛她愛的再怎麼純粹,也打動不了她的心,她不可能回頭。
他知道了也好,就該明白自己並不無辜。
“矜矜……”
周承安爬起來想追她。
薑矜徑直離開,聽見身後撲通的一聲響,應該是他摔倒了。
她無動於衷,頭也不回的走在雨幕中。
雨越下越大,氣溫越來越低。
雨傘被她遺落在涼亭,她也不想回去拿。
想到家人承受的痛苦,她甚至想,就讓他在這一世活在懺悔的折磨中,永遠得不到原諒。
走到公園門口,薑矜突然止住了腳步。
綿密的雨簾有點混淆她的視線。
她還是看得清楚,前方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是賀祈年。
他穿著一身黑色,撐的也是一把黑色的雨傘,站在雨幕中。
隔著細密的雨看著她。
薑矜停頓了一下,就緩緩朝他走過去,躲在他撐起的雨傘下。
“你怎麼來了。”
沙啞的聲音,還有剛剛哭過的音腔。
賀祈年單手撐著傘,低眼看著她臉上的淚痕,嗓音溫淡:“來看看某位同學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