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軍區指揮部,空氣凝滯如鉛。
地下的堡壘隔絕了末世的喧囂,卻放大了心臟的每一次沉重搏動。
陸蒼穹如一尊鐵鑄的雕像,佇立在巨大的電子沙盤前。
沙盤上,象征著防線的藍色光點,正被潮水般湧來的紅色【警報】無情吞噬。
每一個紅點的閃爍,都代表一片區域的失守,或是一支通訊中斷的小隊。
他眼中的血絲,比沙盤上的紅光更為密集。
軍裝的領口解開了兩顆紐扣,平日裡筆挺的肩章也似乎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溫婉端著一杯熱茶,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
茶杯邊緣的白瓷,映著她眼底深藏的憂慮。
“蒼穹,先喝口水。”
她的聲音很輕,試圖拂去這空間的沉悶。
陸蒼穹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膠著在縮小的藍色版圖上。
“北邊的防線,又後撤了三十公裡。”
他聲音沙啞,像磨礪過的石子。
“守軍彈藥不足,通訊也斷斷續續。”
溫婉將茶杯放到他手邊的控製台上,台麵冰冷。
“傷亡呢?”
“不樂觀。”
三個字,重若千鈞。
指揮部內,隻有儀器低沉的嗡鳴與鍵盤偶爾的敲擊聲。
一名年輕的參謀快步走來,腳步聲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停在陸蒼穹身後,敬禮。
“報告總司令,第三集團軍陳軍長發來加密通訊。”
“他……他宣布……自即日起,脫離軍區指揮,自行防守。”
陸蒼穹猛地轉身,眼中寒光一閃。
那參謀不自覺地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混賬!”
陸蒼穹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
“國家養育他們,人民信任他們,他們就是這麼回報的?”
他一拳砸在控製台上,【警報】的紅光似乎都震顫了一下。
溫婉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顫抖。
“蒼穹,冷靜些。”
“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
陸蒼穹深呼吸,胸膛劇烈起伏。
“末世降臨那天,我們有多少部隊在第一時間就亂了建製?”
“多少士兵……變成了怪物?”
他像是問溫婉,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們手中的牌,已經不多了。”
溫婉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清醒。
“獨立出去的,不止陳軍長一個。”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
陸蒼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彈藥庫的庫存,還能支撐多久?”
那名年輕參謀小心翼翼地回答。
“常規彈藥,省著用,最多半個月。”
“重型武器的彈藥……已經告急。”
半個月。
這個數字像一把利刃,剜著陸蒼穹的心。
外麵是數以千萬計的喪屍,還有那些在廢墟中掙紮求生的幸存者。
他們都在看著華北軍區。
看著他,陸蒼穹。
“其他幾個大型聚集地,情況如何?”
“大都自顧不暇。”
參謀的語氣帶著一絲悲涼。
“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徹底淪陷,連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
絕望,如同瘟疫,在空氣中蔓延。
陸蒼穹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他戎馬一生,經曆過無數次生死考驗。
但從未有過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
“我們的防禦圈,不能再收縮了。”
他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至少,要護住京都最後這片區域。”
溫婉看著他剛毅的側臉,眼中情緒複雜。
有心疼,有敬佩,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
“沉淵和月丫頭,還是沒有消息嗎?”
她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提到兒子陸沉淵,還有他身邊的蘇明月,陸蒼穹鐵打的脊梁似乎也微微彎曲了一下。
那是一種隻有父親才會有的牽掛與脆弱。
“情報部門的人一直在嘗試聯係。”
“但是……你也知道,現在通訊太困難了。”
“那孩子,從小就有主見。”
陸蒼穹的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許,卻也添了幾分悵然。
“當初非要去南方發展,說什麼商業帝國。”
“現在,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溫婉的眼圈有些泛紅。
“沉淵那孩子,不會有事的。”
“他像你,骨子裡都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月丫頭,也是個好孩子,聰慧冷靜。”
陸蒼穹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控製台上敲擊著。
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在計算著什麼,又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他現在,恐怕也在領著一批人,艱難求生。”
陸蒼穹的語氣帶著幾分肯定。
“我隻希望,他不要像我這樣……”
話未說完,他卻停住了。
不要像他這樣,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責任,麵對著如此絕望的局麵嗎?
可身為陸家的子孫,這似乎又是命中注定的宿命。
溫婉輕輕靠在他的手臂上。
“我們都相信他。”
“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
“他的戰場,或許和你的不一樣,但同樣需要勇氣和智慧。”
陸蒼穹微微側頭,看著妻子。
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細紋,卻沒有磨去她眉宇間的溫婉與堅韌。
“是啊。”
“這個末世,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戰鬥。”
他重新望向那片不斷縮小的藍色光芒。
“傳我命令。”
“所有防區,死守陣地。”
“彈儘糧絕之前,不許後退一步。”
“告訴他們,援軍……很快就到。”
參謀身體一震,抬頭看向陸蒼穹。
援軍?
哪裡還有援軍?
但他從總司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那是一種,即便身處絕境,也要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決絕。
“是!”
參謀大聲應道,轉身快步離去,仿佛也從那句話中汲取到了一絲力量。
指揮部內,再次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隻有沙盤上的紅藍光點,依舊在無聲地對抗、閃爍。
溫婉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有些褶皺的照片。
照片上,年輕的陸沉淵和蘇明月並肩站著,笑容燦爛。
那是末世前,他們最後一次回家時拍的。
陸蒼穹的視線,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幾秒。
然後,他重新戴上軍帽,帽簷的陰影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
“我去前線看看。”
他邁步向外走去。
步伐依舊沉穩,如同一座即將迎戰風暴的山。
溫婉默默收起照片,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