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為新生活區披上了一層薄紗。
陸沉淵站在指揮部的最高處。
金屬的欄杆帶著夜的微涼。
他俯瞰著下方。
一片逐漸擴張的燈火。
那是基地。
是他在這個殘破世界上建立的秩序雛形。
白日裡那些幸存者忙碌的身影，此刻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們的臉上，似乎真的洋溢著笑容。
一種久違的，屬於和平年代的表情。
陸沉淵的胸腔中，某種情緒在緩慢積聚。
父親。
陸蒼穹。
那個如山嶽般的身影，再次清晰。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父親低沉的聲音，穿越了時空的阻隔，在他耳畔回蕩。
那時的他，或許並未完全理解這句話的重量。
商場上的縱橫捭闔，與此刻肩負的萬千生命相比，顯得如此不同。
他現在，稍微懂了。
懂得了那份沉甸甸的囑托。
“我做得如何，父親？”
陸沉淵在心中默問。
您會認可嗎。
認可這個曾經叛逆，選擇從商的兒子，如今所做的一切。
風帶來遠處隱約的施工噪音。
【大型工程機器人】工作的轟鳴被距離揉碎。
那些聲音，在此刻聽來，竟如同希望的樂章。
每一個螺絲的擰緊，每一塊磚石的堆砌，都在構築一個安全的港灣。
他想起了母親。
溫婉。
母親的懷抱總是帶著淡淡的馨香。
她的叮囑總是溫柔。
“淵兒，在外要照顧好自己。”
“不要太累。”
若是母親看到此刻的他，看到這座庇護所，又會說些什麼。
大概會心疼他吧。
心疼他眉宇間不自覺蹙起的紋路。
心疼他過早承擔的重任。
父親，母親。
你們，平安嗎。
在這個崩壞的世界，在通訊幾乎斷絕的時刻，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成了奢望。
陸沉淵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微涼的欄杆上敲擊。
一下。
又一下。
有節奏。
卻也透著一絲難言的煩悶。
他需要更強。
需要更快地擴張。
需要建立更穩固的秩序。
隻有這樣，或許才能有餘力，去尋找他們。
去確認他們的安危。
蘇明月安靜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她如同一道影子。
忠誠且無聲。
她能感受到陸沉淵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複雜情緒。
有疲憊。
有追憶。
更有如磐石般的意誌。
從末世爆發的那一刻起，她就跟隨著他。
看著他從最初的冷靜應對，到一步步聚攏力量。
看著他用並不寬厚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一片天。
這個男人，成長得太快。
也承擔了太多。
蘇明月的心中，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情感。
是敬佩。
是心疼。
更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如果陸總司令和夫人能看到現在的陸沉淵。
他們一定會為他驕傲的。
蘇明月對此深信不疑。
“司令。”
她輕輕開口。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陸沉淵從思緒中回神。
陸沉淵轉過身。
夜色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什麼事。”
他的聲音平靜。
“夜深了，您該休息了。”
蘇明月說。
她的言語總是簡潔而直接。
陸沉淵沒有立刻回應。
他又看了一眼下方的燈火。
那片光芒，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耀眼。
“睡不著。”
他淡淡道。
“這裡的防禦，還需要加強。”
蘇明月上前一步。
“第四合成旅已經向南推進，按照計劃，他們會在三天內建立前哨站。”
“江城的防禦圈也在逐步完善。”
“我們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強。”
她陳述著事實。
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陸沉淵“嗯”了一聲。
這些他自然清楚。
雄芯係統每天都在為他提供著基地所需。
幸存者中的人才也在不斷被發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還不夠。
遠遠不夠。
“明月。”
陸沉淵忽然開口。
“你說，父親會怎麼評價我現在做的事情？”
蘇明月微微一怔。
她很少聽到陸沉淵用這樣的語氣提及陸蒼穹。
帶著一絲不確定。
也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對父輩認可的渴望。
這與他平日裡殺伐果斷，運籌帷幄的形象，有些許不同。
卻更顯真實。
蘇明月垂下眼簾，思索片刻。
她再次抬起頭時，語氣十分鄭重。
“陸總司令，向來治軍嚴謹，賞罰分明。”
“他若看到您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於廢墟之上建立起這樣的基業，庇護了這麼多生命。”
“他隻會為您的能力與擔當，感到自豪。”
“您不僅僅是陸家的兒子。”
“更是這片土地上，無數幸存者的希望。”
蘇明月的聲音清晰而沉穩。
每一個音節都敲在陸沉淵的心上。
“希望嗎？”
陸沉淵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他看著蘇明月。
這個從小一起長大，如今他最信任的副官。
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敷衍。
隻有全然的信任與肯定。
陸沉淵沉默了。
蘇明月的話，像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流淌。
驅散了些許因回憶而起的悵然。
“我父親常說，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與守護。”
陸沉淵緩緩開口。
“以前，我守護的是陸家的商業版圖。”
“現在，我要守護的，是這些人。”
他的手，指向下方那片溫暖的燈火。
“還有更多的人。”
蘇明月安靜地聽著。
她知道，陸沉淵心中的目標，遠不止於此。
“明月相信，您一定能做到。”
蘇明月回答。
她的信念，從未動搖。
陸沉淵收回目光。
他重新望向遠方。
南方的夜空，依舊漆黑一片。
仿佛潛藏著無儘的危險。
“孫彥那邊，有什麼新的情報嗎？”
他問。
話題切換得迅速而自然。
仿佛剛才的片刻感懷，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第四合成旅推進順利，已肅清首批遭遇的小股屍群。”
“預計明日清晨，可以抵達第一個預定坐標點。”
蘇明月流暢地彙報。
“讓他們穩紮穩打。”
陸沉淵下達指令。
“城南的情況複雜，不可冒進。”
“是。”
蘇明月應道。
她取出身上的戰術平板。
“這是剛彙總的基地物資消耗與生產報表。”
“還有明日的建設計劃。”
陸沉淵接過平板。
屏幕的光芒映亮他專注的臉龐。
一串串數據在他眼中劃過。
他開始處理公務。
仿佛剛才那個會迷茫，會追憶的陸沉淵，從未出現過。
蘇明月看著他。
這個男人，總能迅速地將情緒收斂。
將自己調整到最佳的戰鬥狀態。
無論是麵對敵人。
還是麵對繁雜的事務。
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的陸沉淵，雖然也聰慧過人。
但遠沒有現在這般，肩負著如此沉重的壓力。
他會笑。
會捉弄人。
也會因為父親的嚴厲而偷偷抱怨。
末世，改變了太多。
也催熟了太多。
陸沉淵將戰術平板還給她。
“去休息吧。”
他說。
“明天還有很多事。”
蘇明月接過平板。
“您也早些休息。”
她輕聲道。
陸沉淵沒有再說話。
他再次轉向欄杆。
夜風吹拂著他的發梢。
蘇明月安靜地退後幾步。
然後轉身離開。
她知道，陸沉淵還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
指揮部的頂層，再次恢複了安靜。
隻剩下陸沉淵一個人。
他望著遠方。
城市的廢墟在夜色中匍匐。
像一頭受傷的巨獸。
而他，將要在這巨獸的屍體上，建立起新的秩序。
父親，母親。
等著我。
總有一天。
我會讓這片土地，重現光明。
陸沉淵的拳頭，緩緩握緊。
他轉身，走向通往樓下的階梯。
腳步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