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稀薄的血腥氣,吹過蘇明月的發梢。
她轉身,離開。
沒有一句多餘的詢問,沒有一絲遲疑。
高強度複合材料製成的戰術服緊貼著身體,冰冷,堅硬,將她與這個混亂的世界隔絕開來。
可隔不開的,是烙印在骨血裡的,那個人的影子。
她走下二樓,腳步聲輕得像貓,與體育館內幸存者們粗重的呼吸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過道裡,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縮在角落,抱著膝蓋,身體還在無法抑製地發抖。
一名年輕的士兵遞給她一瓶水,笨拙地安慰著什麼。
女孩抬起頭,那張臉上,淚痕未乾,眼神裡卻已經有了一絲微弱的光。
蘇明月的腳步,頓住了。
光。
她的世界裡,也曾有過這樣的一道光。
那是在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陸家莊園。
陸伯父,那個如山一般威嚴的男人,用他那雙沾過血、簽過最高機密文件的大手,笨拙地擦去她臉上的淚。
“明月,從今天起,這裡就是你的家。”
“你父親,是我的兄弟,是這個國家最偉大的英雄。”
“你,就是我的女兒。”
她成了陸家的女兒,戰死沙場的英雄遺孤。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被培養成一個名門淑女,優雅,得體,成為陸家門楣上一道柔和的點綴。
陸伯父也是這麼想的。
他為她請來了最好的禮儀老師,最頂尖的鋼琴家。
可蘇明月,拒絕了。
她站在那個龐大的,掛滿了各種功勳章的榮譽室裡,對陸伯公說出了第一句請求。
“伯父,我想變強。”
那一年,她十歲。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便如洪水般洶湧。
泥濘的訓練場,冰冷的雨水混著汗水,從額頭滑落,流進眼睛裡,又澀又痛。
“蘇明月!你的動作慢了零點五秒!你想害死你未來的所有隊友嗎!”
“再來一遍!一百個俯臥撐!現在!”
教官的咆哮,如同在耳邊炸響的驚雷。
她趴在泥水裡,雙臂的肌肉早已撕裂般疼痛,每一次撐起,都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周圍,那些比她高大強壯得多的少年兵,投來或同情,或譏諷,或敬畏的目光。
她不在乎。
她的眼前,隻有一個模糊的,卻又無比清晰的影子。
是那個在莊園裡,總是獨自坐在窗邊,眼神比同齡人深邃太多的少年。
陸沉淵。
她要保護他。
這個念頭,不知從何時起,就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信條。
不是因為陸伯父的收養之恩。
也不是因為所謂的兄妹之情。
那是一種更原始,更偏執,更不講道理的本能。
她要成為他最堅固的盾,最鋒利的刃。
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你的天賦,是我見過最好的。”
一次極限越野後,渾身濕透的教官,遞給她一壺水,眼神複雜。
“但你的心裡,沒有國家,沒有榮譽。”
“蘇明月,告訴我,你為誰而戰?”
她擰開水壺,狠狠灌了一口,喉嚨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她抬起頭,看著教官,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我為他而戰。”
“誰?”
“陸沉淵。”
教官沉默了很久,最後,隻是歎了口氣。
“瘋子。”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問過她為什麼。
他們隻是看著她,像一塊頑鐵,在千錘百煉中,被鍛造成一柄沒有感情,隻知殺戮的利器。
她以為,她會一輩子走在這條路上。
直到,陸沉淵選擇了另一條路。
他放棄了進入軍隊的機會,放棄了那條為他鋪好的,通往權力巔峰的通天大道。
他選擇了從商。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蘇明月正在進行一場反恐演習。
她剛剛乾淨利落地“擊斃”了最後一名“恐怖分子”,耳邊的通訊器裡,傳來陸伯父帶著怒其不爭的咆哮,與陸沉淵平靜到冷酷的回應。
那一瞬間,蘇明月感覺自己被鍛造得堅不可摧的世界,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要去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戰場。
那裡沒有槍火,沒有硝煙。
卻有著同樣致命的,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她該怎麼辦?
她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向部隊遞交了轉業申請。
她用最短的時間,考取了全球頂尖商學院的ba。
她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瘋狂吸收著那些她曾經不屑一顧的知識。
金融、管理、法律、心理學……
她用訓練格鬥術的狠勁,去啃那些厚重的專業書籍。
當她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站在陸沉淵麵前時。
他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回來了。”
“嗯。”
她成了他的首席助理,他的影子。
為他處理最棘手的商業談判,為他擋下最陰險的商業暗箭。
沒人知道,這位在商場上以冷靜果決著稱的蘇總,她的西裝之下,藏著多少猙獰的傷疤,她的手指,能用一百種方法,悄無聲息地取人性命。
她的世界,始終隻有一個圓心。
那就是陸沉淵。
如今,世界崩塌了。
他重新回到了那個最適合他的,充滿鐵與血的舞台。
而她,也終於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
……
“蘇……蘇助理?”
一個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聲音,將蘇明月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是王浩。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裡還拿著一截斷裂的鋼筋,上麵沾著乾涸的黑血。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同樣顯得有些局促的學生。
他們看著蘇明月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這個女人,從始至終,都跟在那個如同神魔般的男人身邊。
她身上那股冰冷肅殺的氣質,甚至比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更加令人心悸。
“是蘇長官。”
蘇明月糾正道,聲音裡沒有情緒。
“司令有令,需要一份校區內所有超市、食堂、倉庫的物資清單。”
“越詳細越好。”
“是!是!長官!”
王浩立刻挺直了腰杆,臉漲得通紅。
“我馬上組織人手去辦!”
蘇明月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她轉身,目光穿過喧鬨的人群,穿過那些劫後餘生的麵孔,望向二樓的那扇窗。
那個身影,依舊佇立在那裡。
如同黑夜中的燈塔。
幸存者們,將他視作救世主,視作那一道劃破絕望的曙光。
聶雲和李闖他們,將他視作信仰,視作絕對的指揮官。
隻有蘇明月知道。
他不是光。
他就是光本身。
是她整個世界裡,唯一的光源。
為了守護這道光,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投入最深沉的黑暗。
如果有一天,這些被拯救的幸存者,成了他的拖累。
如果有一天,這些宣誓效忠的士兵,有了彆的想法。
她會親手,將這一切,全部抹除。
她的愛,從不是溫潤的溪流。
而是足以焚儘八荒,毀滅一切的,沉默的火山。
夜色,更濃了。
蘇明月靜靜地站在陰影裡,像一柄收鞘的絕世凶器,安靜地,守護著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