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堂三日大審落下帷幕,風雪之日,斷案十七宗,斬首三人,押入神武台六人,廢職四官,連坐者十三。
而最引朝堂震蕩的,是皇帝於當日午後,親登禦史堂,宣下一道聖旨:“太後之案,證據俱在,準其登堂聽審。”
申時三刻,清心殿前,魂禁軍列陣,黃門傳令入內。
沈芝緩緩推開殿門,看見太後獨坐於案後,手中還撚著那枚玉珠,似未受風雪驚擾。
“啟程了。”
沈芝低聲。
太後點點頭,神色平靜得近乎漠然。
“走罷,終究要走這一程。”
“我若不去,她反倒不安。”
當晚亥時,禦史堂特設夜審,宮中八燈連照,宗人府、三法司、監察院、禮部齊聚。全京官員三分之一到場,史無前例。
太後由四名魂禁軍親押而至,步步登堂,銀發雪衫,身姿仍挺,不顯半分懼色。
皇帝端坐高位,左側為內閣三輔,右側為三司代表,霍思言站於堂前,鎮闕在側,目光冷銳如霜。
她沒有行禮,也不稱臣,隻一字開口:“問。”
監察使首先宣案:“魂坊之設,出自誰意?”
太後淡淡開口:“我。”
“北苑三煉之法,由誰設綱?”
“我。”
“賀莊、柳禎、趙元鳴三人是否皆聽你令?”
太後沉默了下,終究答道:“是。”
三司嘩然。
禦前太監小聲通報:“陛下,該定罪了。”
皇帝卻抬手止聲:“問清。”
霍思言緩步上前,目光直視太後:“你為何要設魂坊?”
太後反問她:“你為何不問先帝為何令我設?”
“你們謝家替先帝鎮魂三十年,他若真意清除魂術,為何臨終仍將魂圖封給我?”
“你霍思言若無魂術,能殺術奴?能破識陣?”
她語氣不高,卻句句如刃:“你謝家三代都在用魂術,為何到你這代,忽然便成了清者?”
“是你想做清者?還是……你想做裁者?”
堂內寂靜一瞬。
霍思言卻步伐未動,開口道:“我父親死在你手上,先帝遺詔也被你藏了十三年。”
“你有無罪,不需我裁,但我今日來,目的隻是清賬。”
“清你設術養奴、借魂逼軍、逆詔奪權之賬。”
“你若無懼,就與我一道,將此事說儘。”
太後眯眼:“你想要什麼?”
霍思言緩緩道:“我要你,當堂寫下密旨原稿,承認魂坊由你所建,術奴皆屬你部。並聲明謝賀之死,非因私通,而是奉詔隱印。”
“我要你親筆落款。”
堂內炸起一片驚嘩,這是要讓太後當場寫下自供!
皇帝卻未出聲,隻安靜看著。
太後沉默許久,忽而輕笑:“你倒狠得下心。”
“這一筆若寫,謝家洗白了,你……也永不得再脫魂術之嫌。”
“你明明可以獨善其身,為何非要……”
霍思言打斷她:“因為我不是想洗謝家的白。”
“我是要讓你親手寫下,你害死謝賀,是因他替三皇子藏魂。”
“不是他要亂,而是你設局害他。”
“你若不寫,今夜便不得出堂。”
太後望著她許久,忽然問了一句:“皇帝之意?”
霍思言沒答,隻冷聲道:“你若不寫,我便告天下你當年如何鑄魂囚術、借皇權行私法,讓你在屍骨堆中葬身清史。”
太後長歎一聲,終於抬筆。
堂內落針可聞。
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權力真正更替了,曆史也將會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堂外風雪忽停,月光清明如水。
霍思言站在堂門外,目光落向高天,一字未言。
禦史堂大審落定。
太後當堂落筆,自供設魂育奴,昭告謝賀冤死三樁。
其書一出,封於玉匣,由禮部印檔、監察院封存、三司三府各存副本,自此再不得更改刪述。
堂外百官恭送,皇帝卻未發一言,隻立於階上,目光沉靜,披雪不語。
霍思言站在台階下,身披大氅,麵無表情,手中鎮闕仍在,不曾歸鞘。
沈芝立在她身後眼眶已紅,低聲問道:“你真的要……就此了斷?”
謝知安走近幾步,眼神帶著一絲凝重:“東廠廢、魂坊毀、太後受審……你一人接了三家生死。
霍思言神色冷靜:“該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交給他。”
養心殿中,皇帝未歸寢,隻喚三輔入內。
內閣首輔手捧三日審卷,剛跪下便聽皇帝問道:“你們說,謝家是否可用?”
三輔互視,最終由禮部尚書答道:“霍將軍此役雖鋒芒過盛,但若無她力破局中魂術死結,三司必陷泥沼。”
“謝家之能,已驗於戰場與堂上,而且……”
皇帝眸光微動,淡淡開口:“她之為人,你可看清?”
禮部尚書一頓:“她不求清譽,但求一斷;她雖用魂術,卻不貪術權,三代謝家,俱亡於此術,唯她能走出那一步。”
“此女可用。”
首輔亦點頭:“謝家非不可再用。”
皇帝卻忽而一笑,語調微冷:“非不可?可你們卻都避而不用。”
“若今日不是我在禦史堂壓住了所有質疑,她早已落入言官口中,被東廠餘脈反咬一口。”
“她賭的是我,而你們……等她輸?”
殿中一時靜默。
皇帝擺擺手:“退下。”
三輔離開,殿中隻剩皇帝獨坐。
他取出一卷舊帛,是謝賀生前遺墨,早年戰陣圖。
他看著良久,眼中寒意漸散,語氣低得幾不可聞:“你父親護我半生,如今我護你一次。”
“但你若再動一刀……那可就是和我算總賬了。”
翌日,朝會未開,宮門未啟,皇帝傳旨三道。
一封赦令,赦謝家過往魂術之諱,準其名正言順回歸軍列。
一封兵令,調霍思言署職魂禁營副都統,掌西嶺之地,歸天策府節製。
一封裁令,封太後於清心殿終老,至死不得出,命其原部儘數解編,餘者流放。
三封令一出,滿朝震動。
東廠、魂坊、三司之權,悉數更洗。
霍思言,在朝堂之外,再封新職,未入閣、不歸兵,但權重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