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蜿蜒,直插雲霄,沒入青雲宗山門那浩渺的煙雲深處。青灰色的條石被無數腳步磨得光滑如鏡,倒映著天光,也映照著一張張或倨傲或麻木或疲憊的麵孔。空氣裡彌漫著稀薄卻精純的靈氣,滋養著山間的奇花異草,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本該令人心曠神怡,可對於石階之上那個匍匐的身影而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針紮似的刺痛。
沈煉。
他雙膝跪在冰冷的石階上,脊梁卻挺得如背後那柄掃帚的木柄一樣直。一塊浸透了冰冷山泉水的粗麻布在他手中攥緊了又鬆開,反複用力摩擦著腳下那塊青石。水漬在他磨得發白的粗布短褂上暈開深色的痕跡,汗水卻沿著他緊抿的嘴角滑落,砸在石麵,留下瞬間即逝的深點。他擦得很用力,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石階上每一粒看不見的塵埃每一絲可能沾染的汙穢都徹底抹去。
“嗤——”
一聲毫不掩飾的譏笑從上方傳來,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幾個身著青色雲紋道袍的外門弟子緩步而下,步履輕盈,足尖點地,幾乎不染塵埃。為首的青年麵容俊朗,眉眼間卻凝著一股陰戾之氣,正是管事趙虎的侄子趙磊。
“喲,這不是咱們大名鼎鼎的‘絕靈之體’沈大掃帚嗎?”趙磊停步,靴子尖幾乎踩到沈煉正在擦拭石階的手指,“今日這‘問道天梯’擦得格外賣力啊?怎麼,還做著白日夢,指望哪天祖師爺顯靈,賜你一根靈根不成?”
身旁幾個跟班立刻爆發出刺耳的哄笑。
“趙師兄說笑了,祖師爺哪有空管這廢物的閒事?”
“就是就是!擦乾淨點也好,免得臟了我們仙家弟子的鞋履!”
“聽說他爹娘又送山貨來了?嘖,凡人就是不死心,生個兒子是廢物,還妄想攀附仙門?”
惡毒的話語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紮在沈煉繃緊的背上。他擦石階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隻是握著濕布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甲深深掐進粗糙的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他垂著頭,碎發遮住了眼睛,隻露出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和下顎繃緊的線條。體內的那片混沌,那片隔絕天地靈氣的“道塚”,此刻死寂依舊,仿佛一個冰冷的囚籠,將所有的憤怒屈辱和無力都死死鎖住,連一絲波瀾都掀不起。
不能動怒。無用。他早已學會將這鋪天蓋地的惡意,如同過濾那些紛雜的靈氣一樣,隔絕在心門之外。他隻是一塊頑石,在這仙門山道上,沉默地承受著風吹雨打。
“哼,無趣。”趙磊見沈煉毫無反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股羞辱人的快感頓時泄了大半,頗感無味。他抬腳,漫不經心地碾過沈煉剛擦淨的那片石階,留下一個清晰的泥腳印,冷哼一聲,帶著眾人揚長而去。衣袂帶起的風,裹挾著濃鬱的靈氣波動,掃過沈煉的臉頰,帶來一陣虛渺的空曠感。
喧囂遠去,山道重歸寂靜,隻剩下山風吹拂鬆林的嗚咽,以及那單調而持續的“沙…沙…”擦拭聲。
沈煉的目光落在那個嶄新的泥腳印上,眼神空洞了一瞬。他沉默地挪過去,濕布覆上,更加用力地來回擦拭。粗糙的布料摩擦著堅硬的石頭,也摩擦著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已微微偏西,將東方的山巒染上一層暗淡的金邊。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出現在石階下方。那是個老者,須發花白,身上的灰色道袍洗得發白,甚至沾了些不明來曆的油漬。他提著一個半舊的食盒,步履有些蹣跚,眼神卻帶著一種閱儘千帆後的疲憊與洞明。
“沈小子,晚了點。”老者走到沈煉身邊,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點常年被劣酒浸潤的濁氣。他將食盒放在一旁乾淨的石階上,“喏,墊墊肚子。藏經閣角落那堆廢典,都快被蟲蛀成粉了,得有人清理。我看你手穩,心也還算靜,總比那些毛毛躁躁一心惦記著功法的混小子強。”
是李青玄。宗門裡人儘皆知的不成器外門長老,修為停滯多年,卻整日裡抱著些不知從哪裡淘換來的破舊古籍竹簡,研究些早已被認定無用的“太古殘篇”、“異聞雜錄”,被視作宗門邊緣的怪人。
沈煉停下動作,抬起頭。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臉上,映出眉宇間深刻的疲憊,卻也顯出幾分超出年齡的沉靜。他看著李青玄那雙看似渾濁深處卻偶爾掠過精光的眼睛,沒有問為什麼是他,也沒有絲毫被施舍的窘迫,隻是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卻清晰:“謝李長老。”
“嗯。”李青玄哼了一聲,擺擺手,也不多話,轉身慢悠悠地踱步離開,身影很快隱沒在暮色漸起的山路拐角。那佝僂的背影,與這恢弘仙山格格不入,卻成了此刻沈煉眼中唯一一絲帶著暖意的色彩。
他打開食盒。裡麵是幾個冷硬的雜麵窩頭,一小碟鹹菜疙瘩。粗糲的食物,此刻卻散發著食物最樸實的香氣。他拿起一個窩頭,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顆粒摩擦著喉嚨。他咀嚼著,目光越過連綿的山巒,投向遠方雲霧繚繞的山腳。那裡,依稀能看到炊煙升起的輪廓,是沈家村的方向。
爹娘佝僂著腰在地裡勞作的背影,小妹阿蘿紮著羊角辮追著母雞跑的清脆笑聲……這些畫麵無聲地在他心頭流淌。對親情的牽絆,是這冰冷仙山上,唯一能讓他感到心口溫熱的東西。
山腳下,沈家村。
暮色四合,倦鳥歸林。村舍屋頂嫋嫋的炊煙被山風拉扯得細長,空氣中彌漫著柴禾燃燒的煙火氣與煮食的穀物香氣。
沈煉背著沉重的包袱,步履輕快地走在熟悉的泥濘小路上。包袱裡是兩塊省下來的細麵饃饃和一包他在山上采的據說能強筋骨的草藥。他心裡盤算著,爹的老寒腿入冬就犯,這草藥得讓娘多熬幾次;阿蘿饞嘴,那饃饃白淨,她一定喜歡。
離家越近,他腳步越輕快。推開吱呀作響的籬笆門,小院裡靜悄悄的。
“爹?娘?阿蘿?”沈煉喚了一聲,聲音在空寂的院落裡顯得格外清晰。
沒有回應。平日裡,他剛推開院門,小妹阿蘿就會像隻歡快的小雀撲出來,爹娘也會在灶房裡應聲。
一絲不安的涼意悄然爬上沈煉的脊背。他放下包袱,快步走向茅草屋。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透過敞開的木門照進去,將裡麵的景象映得一片昏紅刺目。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幾乎將他衝了個趔趄。
簡陋的木桌翻倒在地,粗陶碗碟碎裂成無數片,混雜著粘稠深紅的液體潑灑一地。牆壁上,幾道猙獰的帶著暗褐色血漬的爪痕深深地刻入土坯,觸目驚心。幾件熟悉的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衫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浸泡在血泊裡。
嗡——
沈煉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凍結。他踉蹌著衝進屋子,視線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撕扯著,掃過那地獄般的場景:父親沈大山的身體扭曲地蜷在灶膛角落,雙眼圓睜,殘留著極致的驚恐,脖頸處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母親張氏倒在門檻邊,上半身幾乎探出門外,一隻手無力地伸向院子的方向,似乎想抓住什麼,指尖深深摳進了泥地裡。
“爹……娘……”
聲音像是從喉嚨最深處艱難地擠出來,破碎得不成調。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瞬間攫住了他,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碾壓,痛得他無法呼吸,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阿蘿!阿蘿!”他突然瘋了一樣嘶喊起來,發紅的眼睛在昏暗血腥的屋子裡瘋狂搜尋。沒有!沒有小妹的身影!
他像離弦的箭一般衝出茅屋,衝出院門,沿著濕滑的泥地跌跌撞撞向村後的小樹林狂奔。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全身,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帶來瀕死的窒息感。耳邊是嗡嗡的轟鳴,夾雜著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吼——!”
一聲充滿暴虐和貪婪的咆哮撕裂了黃昏的寂靜,如同驚雷般在不遠處的林邊炸響!那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令人魂飛魄散的野性威壓!
沈煉猛地刹住腳步,瞳孔驟然縮緊!
前方十幾丈外,林邊的空地上,一頭體型大得像小牛犢的猙獰怪物闖入他的眼簾!它形似巨狼,但渾身覆蓋著鐵灰色的粗糙硬毛,根根倒豎如鋼針,涎水沿著鋒利如匕首的獠牙不斷滴落,在泥地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白煙。猩紅的雙眼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凶燈,閃爍著狂暴而殘忍的光芒,死死鎖定著它利爪下那個小小的瑟瑟發抖的身影!
正是小妹阿蘿!她的小臉嚇得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羊角辮散了,沾滿汙泥,一雙蓄滿淚水的大眼睛裡隻剩下絕望的恐懼。怪物那沾滿血汙和碎肉的巨大爪子,離她幼小的身體不足半尺!濃鬱刺鼻的血腥味和怪物身上散發的幾乎化為實質的腥臭妖氣,如同重錘般衝擊著沈煉的感官。
“阿蘿——!”
沈煉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滔天悲憤絕頂恐懼和刻骨守護之意的洪流,轟然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什麼隱忍,什麼沉默,什麼隔絕萬法的“道塚”,在這一刻統統被碾得粉碎!
他隻有一個念頭——衝過去!用儘一切辦法,哪怕撕碎自己,也要擋在那爪子落下之前!
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維。他根本不去想自己隻是個凡人之軀,根本沒有任何力量!他隻想靠近!再靠近一些!把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身體,塞到妹妹和那奪命的利爪之間!
他雙腳猛地蹬地,不顧一切地向前撲去!腳下的泥地被他蹬出兩個深坑,泥漿飛濺!
然而,太遠了!十幾丈的距離,對於此刻的他如同天塹!那怪物眼中的嗜血光芒一閃,帶著玩弄獵物的殘忍戲謔,巨大的爪子已經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朝著阿蘿小小的頭顱狠狠拍下!
“不——!!!!”
絕望化作最淒厲的悲鳴,從沈煉喉嚨深處炸裂而出!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守護意誌,如同沉寂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永隔的刹那!
嗡——
沈煉的靈魂深處,那片亙古死寂的混沌道塚,猛地劇烈震顫起來!前所未有的波動橫掃整個道塚空間!那糾纏彌漫如同迷霧般的混沌氣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瘋狂地翻湧激蕩!
在那混沌的核心,一點微芒驟然亮起!它微弱,卻無比純粹,帶著一種萬古不移至死不渝的堅毅和一往無前的決絕!那是一縷沉睡無儘歲月的“守護執念”烙印!它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沈煉那以生命為祭品迸發出的超越極限的守護之心!那赤誠的心念宛如一道貫穿虛無的橋梁,瞬間與它產生了最本源最劇烈的共鳴!
守護!守護!守護!
無需理解,無需溝通,隻有最原始最純粹的情緒共振!那點微芒在共鳴中驟然熾亮!
轟隆!
一股無形的沛莫能禦的神秘力量,瞬間從道塚最深處迸發,無視了沈煉汙濁的經脈孱弱的肉體,狂暴地席卷他全身!
沈煉隻覺得眼前驟然一花,整個世界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揉碎重組!空間感徹底扭曲消失!他向前撲出的身體,並沒有跨越那十幾丈的距離,但意識卻在一種無法形容的玄奧狀態下,瞬間掠過那段看似無法逾越的間隔!仿佛他本身的存在,被強行從“此地”抹去,然後不可思議地毫無滯礙地“書寫”在了彼端!
時間似乎凝滯了萬分之一刹那!
那隻沾滿血腥帶著腐臭妖風的巨大獸爪,距離阿蘿的頭頂,隻剩下寸許之遙!爪尖帶起的風壓,已經撩起了阿蘿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
下一瞬!
一道身影,如鬼魅,如幻影,憑空出現在阿蘿嬌小的身軀之前!
是沈煉!
他的姿勢甚至還保持著前撲的慣性,身體卻已經實實在在結結實實地擋在了那奪命利爪的攻擊軌跡之上!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沉悶聲響傳來!
怪物的利爪,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抓在了沈煉驟然出現在此地的後背之上!巨大的力量瞬間爆發!五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瞬間綻開,皮肉翻卷,鮮血如同被擠壓的漿果般噴射而出!劇烈的疼痛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知!
“呃啊——!”
沈煉猛地弓起身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眼前金星亂冒,視野瞬間被一片血紅覆蓋。但他張開的手臂,卻如同鐵鑄的柵欄,死死地將身後嚇懵了的阿蘿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脊背,硬生生承受了這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擊!
那鐵灰色的妖狼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它猩紅的獸瞳中掠過一絲人性化的迷惑和暴怒!這個剛才還在遠處如同螻蟻般的氣息,怎麼可能瞬間跨越空間出現在這裡?!
“畜生!滾開!”
沈煉嘶吼著,鮮血從嘴角溢出,身體痛得不住痙攣,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地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怒火,瞪著近在咫尺的妖狼!守護的意誌在劇痛的淬煉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變得更加熾烈純粹!
妖狼被這螻蟻的挑釁徹底激怒!它放棄了爪下已經嚇傻的小女孩,低吼一聲,張開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直接朝著沈煉的頭顱凶狠咬噬而下!那速度,快如閃電!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沈煉淹沒。力量耗儘,傷口劇痛,麵對這疾風驟雨般的致命一擊,他似乎再無任何抵抗的可能!
然而——
嗡!
他背後那五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處,被撕裂的皮肉與創口噴湧的鮮血之中,一點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近乎透明的光芒,極其突兀地閃現!
那光芒微弱如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韻律。它並非來源於外界任何一絲靈氣,而是從他體內最深處,那片剛剛引發空間挪移的混沌道塚之中,隨著他守護意誌的極致燃燒,再次被引動的一絲共鳴!
這一次,不再作用於空間,而是作用在更細微更難以捕捉的“隙”之上!
仿佛一層無形的隔絕於現實空間的薄膜,瞬間覆蓋在沈煉與那噬咬而來的獸口之間!
噗!
一聲悶響,如同咬穿了堅韌的皮革,又像是擊中了厚實的棉花!
那張獠牙森然足以咬碎岩石的巨口,在距離沈煉頭頂僅僅不足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滯了!仿佛咬進了一層粘稠無比堅韌異常的透明膠質之中!妖狼眼中凶殘的殺意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錯愕與不解!它鋒利的牙齒甚至能感覺到觸碰到對方發絲的冰冷,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寸進半分!
咫尺!天涯!
【咫尺】神通!
沈煉憑借守護之心引動道塚,激發的第一縷本命神通!它並非強大的攻擊力量,亦非堅不可摧的防禦,而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強行在他與致命攻擊之間,創造出一瞬的近乎絕對的空間隔絕!咫尺之距,化為天涯之遠!
“嗷——!”妖狼發出憤怒而怪異的咆哮,瘋狂地甩動頭顱,試圖掙脫那無形的束縛。獸口周圍的空氣,因為它狂暴的力量而劇烈扭曲波動!
這一刹那的停滯,對沈煉而言,卻是生死一線間唯一的喘息之機!劇痛失血帶來的眩暈幾乎讓他昏厥,但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在口中彌漫開,強烈的痛楚刺激著他強行保持住最後一線清明!
逃!必須立刻帶著阿蘿逃離!
他猛地轉身,不顧後背撕裂般的劇痛,一把將還在呆滯狀態嚇得連哭都忘記的阿蘿緊緊抱在懷裡!那幼小的身體冰冷顫抖,像隻受驚過度的小貓。沈煉用儘殘存的所有力氣,踉蹌著,向著遠離妖狼遠離血腥林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衝去!
他的後背,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如同泉湧,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粗布短褂,留下一串長長的刺目的血腳印。每一步,都伴隨著撕裂肺腑般的劇痛和沉重的眩暈感,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模糊。
但他不能停!
懷中的阿蘿,是他此刻唯一活著的親人了!是爹娘用命換來的一線生機!
“吼——!”
身後傳來妖狼暴怒至極的咆哮!那聲音帶著一種足以穿透靈魂的腥風!束縛失效了!沈煉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恐怖的氣息帶著濃烈的殺機,如同跗骨之蛆,瞬間逼近!
一股惡風直襲後心!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而下!
沈煉的心沉到了穀底。剛剛那幾乎耗儘他所有意誌和莫名力量的詭異手段,已經無法再用!難道真要死在這裡?!
就在這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的瞬間——
“孽畜!安敢逞凶!”
一聲清越冷冽的厲喝,如同九天之上的驚雷,驟然劃破血腥的夜空!
唰!唰!唰!
數道淩厲的破空之聲由遠及近,疾若流星!幾道顏色各異的虹光瞬息而至,帶著凜冽的劍氣和磅礴的威壓,精準無比地轟擊在正要撲殺沈煉的妖狼身上!
轟!轟!轟!
沉悶的爆裂聲伴隨著妖狼淒厲痛苦的慘嚎接連響起!赤紅的火焰森寒的冰錐銳利的金芒幾乎同時在那龐大的妖軀上炸開!鐵灰色的硬毛被燒焦撕裂,皮開肉綻,鮮血噴濺!
妖狼龐大的身軀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大攻擊打得翻滾出去,壓倒了一片灌木,塵土飛揚。
沈煉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抱著阿蘿,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向前撲倒,滾進一片茂密的帶著荊棘的草叢深處!尖銳的刺痛從手臂傳來,反倒讓他昏沉的意識清醒了一絲。
他蜷縮在草叢裡,緊緊捂住阿蘿的嘴,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自己則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後背火辣辣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鮮血還在不斷湧出,溫熱的液體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身下的草葉。
透過草叢的縫隙,他看到了林邊空地上趕來的人影。
三名身著青雲宗外門標準青色雲紋道袍的年輕弟子,呈品字形站立。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麵容冷峻,手持一柄吞吐著淡淡火焰的長劍,正是外門弟子中頗有聲名的王旭。另外兩人,一個手持寒氣凜凜的冰晶短刺,一個操控著幾道盤旋飛舞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寸長小梭。
王旭看著地上翻滾掙紮凶焰大減的妖狼,又瞥了一眼沈家村方向隱隱傳來的血腥氣息和火光,眉頭緊蹙:“鐵背妖狼?這種妖獸通常隻在後山深處活動,怎麼會跑到山腳村落來?還如此凶暴嗜血?”
手持冰刺的女弟子厭惡地用腳踢了踢地上散落的帶著啃噬痕跡的殘骸,聲音帶著一絲不忍:“王師兄,你快看!這…這是不是…”
“妖氣有異!”操控金梭的弟子一臉凝重,他指尖一點流光掃過妖狼身上一處焦黑的傷口,那傷口邊緣縈繞著一縷肉眼難以察覺的極其隱晦的詭異黑氣,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暴戾與混亂感,“不完全是它本身的妖氣!這東西像是…受了某種更可怕的侵蝕汙染!”
王旭眼神一凜,跨前一步,手中火焰長劍光芒大盛:“管不了那麼多!先合力斬殺此獠!它已成禍患!”
三人不再猶豫,各執法器,劍氣冰芒金梭再次呼嘯而出,將受傷暴怒的妖狼死死纏住,激鬥起來。淩厲的靈力波動不斷震蕩開來。
草叢深處,沈煉死死盯著那邊的戰鬥,後背的劇痛一陣陣衝擊著他的神經,每一次心跳都讓眼前發黑。懷中阿蘿的身體冰冷僵硬,隻有微微顫抖證明她還活著。
遠處,是爹娘冰冷的屍體。不遠處,是仙門弟子與妖獸的廝殺。
他蜷縮在冰冷的草叢裡,像個被整個天地遺棄的孤魂野鬼。鮮血順著指尖滴落,滲入泥土。
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沈煉心中隻剩下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念頭,如同烙印灼燒在靈魂深處:
力量!
不是仙門的靈力,不是妖物的蠻力…
是那種源於自身意誌能在絕境中撕裂空間守護至親的力量!
他需要它!不惜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