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相比忍冬更為成熟穩重,忍冬則更加活潑。見姐姐回來,忍冬立刻從屋裡蹦跳著出來,“姐姐,你回來啦!”
款冬笑著點了點頭,“我可沒你清閒。瞧你,嘴角還沾著點心渣呢。”她目光溫柔地揶揄道。
忍冬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卻什麼都沒摸到,“你又耍我!”她不滿地嘟起嘴。
“做賊心虛了不是?”,款冬輕笑,拿著那堆冊子放到江綾月手邊。
此時,江綾月用帕子仔細擦淨了手,起身拿起最上麵那本厚重的書冊,從中抽出一張記錄著普通藥方的紙張。
她從容地倒上淡綠色的液體,瞬間,幾行隱秘的字跡浮現出來:
【秦夫人說親,戶部侍郎之子,下月成婚。】
微風吹過,那層淺顯的字跡如同被水洗過一般,很快消失無蹤。
“可以準備回京城了。”江綾月唇角勾起一絲篤定的微笑,將那張看似普通的紙收入懷中。
真正機密的事物,她自會妥善藏入那空間之中,除了她誰都找不到。
“姑娘,那這門親事怎麼辦?能用那玉佩推掉嗎?”款冬焦急地問道,眉宇間滿是憂慮。
她實在不願看到小姐被這樁婚事束縛住手腳,心底第一次強烈地浮現出“若是女子不用嫁人就好了”的念頭。
三人說著話,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將手中冊子都放在了桌麵上。
“款冬,”江綾月沒有直接回答,她一邊翻閱檢查冊中的藥方是否有紕漏,一邊問道,“你來說說,戶部侍郎俸祿幾何?”
“戶部侍郎,從三品,”款冬想都沒想,如數家珍般流利答道,“祿米三百六十石,職田八百畝,月俸五貫,力課四十二人。”
忍冬在一旁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現在的粟米價格是十八文一鬥,相當於每年六十八兩銀子。朝廷發的錢一貫是一千文,也就是說戶部侍郎一年能拿到手的現錢大約是一百二十八兩銀子。”
北晉尚算和平,雖與周邊時有摩擦,糧價倒也穩定。按照江綾月所在的世界換算的話,一石合五十公斤,一鬥約十斤。
江綾月抬起頭,目光在仍在沉思的兩人臉上掃過,“所以,一個有著一妻一妾、一兒一女的五口之家,在京城光靠俸祿,一月攤下來不到十一兩。戶部侍郎的妻子也是寒門出身,娘家貼補想必有限。再算上滿院子伺候的下人丫鬟,你們覺得,他們是如何支撐這份體麵的?”
“怪不得他們要應下這門親事了!那玉佩也用不上了,他們不會同意的。”款冬有些失落,“可小姐怎麼辦?對方為了這筆嫁妝,一定會抓緊把婚事辦了。我們光是趕到京城就需要七天,秦夫人派來通知的人還沒到,不知要等幾天,滿打滿算,恐怕隻剩二十天左右了。”
“要不然……我們把他兒子給廢了?”忍冬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就被江綾月沒好氣地用筆杆輕輕敲了下腦袋。
“哎呀,小姐!”忍冬揉著被敲的地方,委屈巴巴地抗議,“再敲真要變笨了!”
款冬看著妹妹吃癟的模樣,忍不住捂嘴輕笑,“小姐可是已有成算了?”
江綾月搖了搖頭,“倒也不必著急。毀掉一門親事,法子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著眼前這兩個自她“醒來”便一直跟隨、由她親自請先生教導識字念書的丫頭,此刻她們真切的擔憂,讓她心中泛起一絲難得的踏實與放鬆。
“戶部侍郎家是貧苦出身,家中兒子卻心比天高,花銷大手大腳,還癡心妄想著攀附皇後家的公主。家中錢財早已是左支右絀,堪堪維持罷了。”
江綾月指尖輕輕點著石桌,雖身不在京城,卻對京中官員的底細了如指掌。
她若有所感的回頭,卻隻見到了一抹藍色的衣角。
回想著那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常姨緊緊拽著衣袖,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門中,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她既開心又難過,就像吃了沾了膽汁的蜜餞一樣。
她又想起了五年前。
她趕到馬車旁的時候,江綾月已經燒了好幾天,燒到昏迷不醒。她找了許多家醫館都無濟於事。
快要急瘋了!她沒有保護好小姐,如今連小姐的親生骨肉都保不住了嗎?
她拿著溫熱的濕毛巾,溫柔地擦拭著江綾月的額頭。
江綾月不安地動了動眉毛,掙紮著要睜開眼。
“昭和”太好了,小小姐醒了!
常姨欣喜若狂,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對著自己的三個孩子急聲道:“快,給小姐拿來熱好的溫粥和煮好的藥!兒子,你趕緊去找郎中再過來瞧瞧,小姐有動靜了!”
見兒子卻沒有立刻動身,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她這才緩過神來,環視著窄小的庭院——這裡隻能堪堪住下她們幾人。
這宅子,還是兒子的老師幫忙租的,他覺得兒子有學問的天賦,更有孝心,這才出手幫襯。
她們沒有錢再去請郎中了。
她瘦瘦小小的兩個女兒急忙端來了一碗熱粥和熬好的藥。端著熱粥的小女兒常忍冬,聞著米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旁的常款冬扯了扯忍冬的衣袖。忍冬終究還是沒有低頭去喝。
常姨低頭將寬大的麻衣袖口挽起來,露出戴著大粗銀鐲子的手腕,這鐲子還是小姐當年為她打的。
她發黃的碎發被風吹得淩亂了。她終究還是一咬牙,摘下了那隻做工精細、繡著蓮花暗紋的銀鐲子,用力掰開。
卻在一層銀色下看到了實心的金色!這鐲子居然是銀包金。
來不及震驚,她急忙將掰開的鐲子塞到兒子手中:“快去!去請郎中!”
兒子怔怔看著母親塞來的鐲子,說道,“娘,我這就去!一定把郎中帶回來!”
常姨看著兒子的身影逐漸遠去,這才放心地帶著兩個女兒進了屋子。可才一進屋,她卻如遭雷擊,像被貼了定身符一樣,僵在原地不動了。
小姐醒了。但那眼神……不對勁,冰冷無波,就像在審視著她,這肯定不是小姐!這不是一個十二歲孩子該有的眼神。
這種眼神,她隻在那人身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