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鳶的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祝姑娘起初隻是客居,隻是後來不知怎的,祝姑娘便有了身子,生下了小公子。自那以後,她在府中的地位……便越來越高了。”
“哦……有小孩子啦?”雲棠眨巴著眼睛。
但隨即她又追問道:“她欺負月淑侄媳了?窩聽她們說,月淑侄媳以前不是這樣的。”
青鳶歎了口氣,聲音輕得幾乎隻有雲棠能聽見,“小主子明鑒。夫人剛嫁進來時,雖然也不算特彆得國公爺歡心,但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畏縮。”
“自從祝姑娘進府,尤其是生了小公子後,國公爺的心便偏了。祝姑娘常常在國公爺麵前示弱哭訴。”
“夫人性子直,又不會說軟話,每每被國公爺撞見些似是而非的場景,便認定是夫人心思歹毒,容不下人。”
青鳶頓了頓,語氣裡的惋惜更濃了:“罰跪、禁足、克扣分例……是常有的事。國公爺性子冷硬,夫人解釋也聽不進去。時間久了,夫人她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奴婢們看著,心裡也是……”
她搖著頭重重歎了口氣。
“祝姑娘說叫她姨娘是瞧不上她,因此傷心欲絕了好一陣,也是她鬨了幾次後,國公爺便依著她去了,府中提起她隻能是祝姑娘。”
雲棠的大眼睛裡沒了方才的懵懂,反而透著一股冷颼颼的光。
她的拳頭在石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哼。”她重重哼了一聲,“窩就知道,肯定有人使壞!”
她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那她現在人呢?窩來了這麼多天,怎麼沒見她來給請安?她是不是躲著不想見人?”
青鳶連忙道:“小主子息怒。祝姑娘她現在並不在府中。”
“啊?”雲棠一愣,小嘴微張,“不在府裡?那她去哪兒啦?”
“這……”青鳶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稟報,“如今天氣酷熱難當,國公爺體恤祝姑娘和小公子身子弱,前些日子便安排他們去了京郊一處清涼的莊子上避暑去了。”
“避暑?”雲棠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月淑侄媳在府裡穿舊衣服,連點心都不敢多吃,那個祝歡顏,她帶著小孩子去莊子上避暑?”
她在院子裡氣呼呼地來回踱著小步子,像隻炸了毛的小貓。
“好哇,好哇!”她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奶凶奶凶的,“一個妾室,排場比正頭娘子還大,月淑侄媳受委屈,她倒帶著人去享福了,窩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麼時候!等她回來第一時間讓她過來一趟。”
青鳶看著小主子氣鼓鼓的樣子,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隻能默默垂首侍立,“是。”
小主子年紀雖小,心思卻明鏡似的。
這國公府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接下來一連三日,雲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奶娘哄著起床。
小腦袋在柔軟的被子裡拱來拱去,像隻貪睡的小貓崽,奶聲奶氣地抱怨:“唔……棠棠的小被子不讓棠棠起嗷~”
好不容易被抱起來梳洗,對著銅鏡,她看著自己兩個圓圓的發髻,小胖手一會摸摸這個,一會戳戳那個,“青鳶,我今天要戴那個有亮晶晶的小珠珠!”
用早膳時,她自己拿著小銀勺,認認真真地舀著碗裡的甜羹,小嘴吃得鼓鼓囊囊。
看到喜歡的點心,眼睛會“咻”地亮起來。
吃飽喝足後,她會一本正經地坐在花圃邊,煞有介事地“教導”花草:“你們要乖乖喝水水,快點開花花給棠棠看哦!”
雲衡之過來請安,她還會努力板著小臉,奶聲奶氣地訓話:“大侄子,你有沒有好好對月淑侄媳呀?不許欺負她哦,不然棠棠要生氣啦!”
那認真的小模樣,配上圓滾滾的身子和粉嘟嘟的臉蛋,常常讓雲衡之哭笑不得,隻能躬身應是。
這天,雲棠正試圖用她的小玉鏟把一顆圓溜溜的鵝卵石埋進花圃裡。
“主子,祝姑娘從避暑山莊回來了。”青鳶恭敬稟報。
音落,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彎腰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眼睛裡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銳利。
“讓她現在就來棠華院。”雲棠直接下了命令。
不多時,棠華院院門口便傳來一陣衣裙窸窣的聲響。
祝歡顏來了。
雲棠抬眼望去。
來人穿著一身翠綠色繡纏枝牡丹的雲錦裙衫,身姿窈窕,步步生蓮。
烏發梳了雙環髻,簪著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曳,步搖上方珠翠流光溢彩。
一張芙蓉麵,柳眉鳳眼,瓊鼻朱唇,豔麗得如同盛夏最灼人的牡丹。
眉眼間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張揚與傲氣。
她身後跟著一行低眉順眼的丫鬟,替她遮光。
排場不小。
踏入棠華院,祝歡顏那雙描畫精致的鳳眼便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輕飄飄地掃過院中景致。
最終落在花圃旁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輕慢。
一個臉蛋還帶著嬰兒肥的小娃娃,是府裡的姑奶奶?
真是笑話。
她款款上前,敷衍得屈了屈膝,聲音嬌媚,“歡顏見過小主子。不知小主子急召歡顏過來,可有何吩咐?”
姿態隨意,毫無對長輩應有的恭敬,仿佛隻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雲棠抬起小臉,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場張揚的女子。
她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小胖手慢條斯理地拍掉坎肩上的泥點。
院子裡安靜得能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祝歡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平靜無波的眼神莫名讓她心頭一跳。
她微微蹙眉,正想開口。
雲棠終於開口,聲音清脆又平靜,“青鳶,告訴她,見了我,該行什麼禮。”
青鳶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清晰有力:“回小主子,按府中規矩,祝姨娘當行跪拜大禮,問小主子安。”
祝歡顏臉色猛然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惱怒,聲音也尖厲起來,“你!誰許你叫我姨娘?國公爺說過,府中上下都得稱我為祝姑娘。”
她轉向雲棠,臉上擠出一點委屈,語氣卻依舊帶著強硬,“小主子,您年紀小,許是不知道規矩,國公爺最疼歡顏,早就免了這些繁文縟節。況且……”
她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歡顏身子弱,這跪拜之禮,小主子你怕是承受不起呢。”
雲棠靜靜地看著她表演,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等祝歡顏說完,她才慢悠悠地開口,“規矩,就是規矩,我說跪,你就得跪,既然你說身子弱,那便跪著好好養養身子。”
“你!”祝歡顏沒想到這小娃娃如此強硬,氣得柳眉倒豎,胸脯不停地起伏,“國公爺不會同意的。”
“國公爺也得聽我的。”雲棠打斷她,“青鳶,她不跪,你就幫幫她。”
青鳶毫不猶豫,上前一步,眼神銳利地盯著祝歡顏,“祝姨娘,請行禮!”
語氣帶著十足的壓迫。
祝歡顏何曾受過這等氣?
尤其還是被一個下人和一個小娃娃逼迫!
她仗著雲衡之的寵愛,在府中向來橫行霸道慣了。
此刻被逼到這份上,那股驕橫之氣徹底爆發。
她猛地甩開青鳶欲攙扶的手,指著雲棠尖聲道:“你一個小娃娃懂什麼?仗著輩分在這裡作威作福是吧,你給我等著,國公爺回來定會為我做主,想讓我跪你?休想!”
雲棠看著她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豔麗臉龐,聽著她尖銳的指責,偏了偏小腦袋。
很好。
她不再廢話,伸出沾著泥點的小手,指向祝歡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青鳶,掌嘴。”
“是!”青鳶應聲乾脆,眼神一厲,再無顧忌。
她一步上前,在祝歡顏驚愕的目光和尖叫聲中,果斷揚起手。
“啪!”
青鳶下意識扭頭看向雲棠,雲棠玩著手中的小玩意兒,繼續開口,“繼續。”
“啪!”
又一下,重重打在了祝歡顏臉上。
青鳶甩了甩手腕,冷哼一聲站回了原位。
她早就想打這個不把任何人放眼裡的祝歡顏了。
祝歡顏被打得頭猛地偏向一側,精心梳理的雙環髻散落了幾縷發絲。
精心描繪的妝容在掌印下顯得狼狽不堪。
祝歡顏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睛一瞪,直勾勾地盯著青鳶。
臉頰上先是傳來一陣火辣辣的麻,緊接著,是針紮般的刺痛在臉上迅速蔓延開來。
她保養得宜,白皙滑膩的臉頰上,一個清晰泛紅的五指印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
“你……你竟然敢打我?”祝歡顏的聲音猛地拔高,歇斯底裡地衝著雲棠吼叫。
她捂著臉,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處皮膚不正常的灼熱。
她猛地轉向青鳶,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這個下賤的奴才!誰給你的狗膽!國公爺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啊!”祝歡顏發出一聲尖叫,捂著臉猛地抬起頭,那雙鳳眼赤紅一片,死死盯在端坐在石凳上的小小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