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接觸過庫房石階的人。”雲衡之的聲音冰冷,“所有在二房周氏身邊伺候的人,無論主仆,無論親疏,給本公暗中徹查,凡有牽扯,凡有可疑者,一個不漏。”
“是!”青鳶的聲音斬釘截鐵。
“記住。”雲衡之指尖輕點案幾,“此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
“奴婢領命!”青鳶躬身。
雲衡之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書房的門被無聲地關上。
書房裡跳動著的燭火,直到天色將明,才終於熄滅。
二房院落,晨光熹微。
周秋蘭正對鏡理妝,金鑲玉的簪子在她發間正熠熠生輝。
她剛端起羊脂玉盞,舀起一勺晶瑩的燕窩,正準備將之送入口中。
“主子!”管事嬤嬤突然踉蹌著闖入,麵如土色,“王媽媽她卯時去取茯苓糕,至今未歸!”
“啪”的一聲,玉盞墜地,碎成齏粉。
王媽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心腹陪嫁,知道她太多太多隱秘之事。
她僵在原地,又驚又怕,“好端端的人怎麼會不見了呢!都找過了沒有?”
她被人攙扶著緩緩坐下。
來人搖了搖頭,“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根本沒看到王媽媽的身影。”
周秋蘭麵色猛然一變,怎麼會這樣?
“除了……”管事婆子猶豫了一瞬,囁嚅著嘴唇。
“除了什麼?還不快說!”周秋蘭眼神一凜。
“除了國公爺廂房和小祖宗的棠華院沒看過,其他都找過了……”
“國公爺事務繁忙,哪裡來的閒工夫管這檔子事!”周秋蘭站起身來,猛地拍桌,“肯定是雲棠那個小孽種!”
她視線緊盯著前方,惡狠狠地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三日後。
棠華院。
精致的描金食盒在紫檀案幾上排開。
青鳶一件件仔細查驗著周秋蘭孝敬雲棠的物件。
南海珍珠圓潤無瑕。
蘇繡錦緞針腳細密。
長命金鎖分量十足……
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小主子,二夫人近來未免太過殷勤。”青鳶眉頭微蹙。
雲棠晃著藕節似的小腿,將兩顆飴糖塞進嘴裡,腮幫子鼓鼓的,“無妨,驗過沒問題就收著。”
她滿足地眯起眼睛,像隻饜足的貓兒。
“小主子,二夫人跟前的劉嬤嬤來了。”丫鬟通報道。
雲棠懶洋洋地睜開眼,小手撥弄著鎏金九連環:“傳。”
“小祖宗,二夫人惦記您前些日子受了驚嚇,身子骨虛,特意命人尋了這滋補的八珍養榮糖丸來。這方子可是宮裡傳出來的,用料金貴得很,最是養人。”
劉嬤嬤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小小的青玉糖罐。
她的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
話落,她將糖罐遞向青鳶。
眼神卻越過青鳶,牢牢鎖在正歪在軟榻上擺弄九連環的雲棠身上。
青鳶依例接過,揭開罐蓋。
一股濃鬱的有些甜膩的混合香氣撲麵而來。
罐內躺著十幾顆龍眼核大小,泛著油潤光澤的糖丸。
青鳶用銀針小心地刺入一顆糖丸內部,又仔細嗅聞了氣味,甚至取了一丁點溶於水中查驗,銀針依舊光亮如新。
她目光掃過劉嬤嬤那張笑得令人生厭的臉,謹慎地將糖罐放回案幾,微微頷首,“有勞劉嬤嬤,替小姑奶奶謝過二夫人美意。”
劉嬤嬤臉上的笑意更深,連聲道:“應當的,應當的!小姑奶奶快嘗嘗,這糖丸入口即化,香甜得很呢。”
她幾乎是催促地看著雲棠。
雲棠這才放下手裡的九連環,慢吞吞地爬下軟榻,邁著小短腿走到案幾旁。
她踮起腳尖,伸出白嫩的小手,從青玉罐裡拈起一顆圓滾滾的糖丸。
在劉嬤嬤熱切的注視下,她將糖丸湊近小巧的鼻尖,輕輕嗅了嗅。
濃鬱的甜香之下,一股極其微弱的異樣氣息,猛地鑽入她的鼻腔。
雲棠小臉微微一皺。
這味道,不是參茸的甘苦,也不是蜂蜜的甜膩。
那是一種……
一種難以言喻的腥澀氣味!
她眼底閃過一絲冷笑,肉乎乎的小手把玩著那顆裹著蜜糖的毒藥。
原來,狐狸尾巴藏在這裡。
雲棠把玩糖丸的小手突然停住,視線轉向窗邊掛著的鎏金鳥籠。
陽光透過窗欞,在籠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映得籠中那隻綠背八哥的羽毛泛著更加油亮的光澤。
那是前幾日周秋蘭送來的解悶玩意兒,說是最會學舌的巧嘴八哥。
雲棠隻讓青鳶隨意掛在窗邊,便再沒理會過。
“窩想起來啦!”她小短腿一蹬,噠噠噠跑到鳥籠前,奶聲奶氣地嚷著,“二侄媳說小八最乖,要多多喂它!”
話音未落,那隻帶著可愛肉窩的小手已經伸向了鳥籠的食槽口。
“小祖宗使不得!”劉嬤嬤笑容一僵,瞳孔猛地瞪大,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哆嗦著,“這……這糖丸是金貴東西……是給您補身子的……鳥兒它消受不起啊……”
雲棠正踮著腳,努力把小胳膊往籠子裡探。
聞言,她歪著小腦袋,澄澈的目光落在劉嬤嬤劇烈顫抖的手上“嬤嬤的手手冷嗎?抖得好厲害呀。”
那純真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劉嬤嬤脊背發涼,抖得更厲害了。
“篤”一聲輕響,糖丸滾入食槽。
籠中八哥早已被養得貪嘴,見狀歡快地蹦跳過來,尖喙一啄。
“咕……”
一聲短促而怪異的嗚咽卡在八哥喉間。
緊接著,那綠油油的鳥兒猛地炸開了全身羽毛。
細小的爪子瘋狂地蹬踹著籠底,不過兩三息的工夫,所有的掙紮戛然而止。
它的身體驟然繃直,直挺挺地向後翻倒,“噗”的一聲砸在籠底。
細爪子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沒了聲息。
“啊!”
幾個膽小的丫鬟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青鳶臉色鐵青,一個箭步上前,將雲棠嚴嚴實實護在身後,目光死死釘在麵無人色的劉嬤嬤身上。
“死……死了?”劉嬤嬤呆愣著,兩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此刻,那雙渾濁的老眼裡隻剩下無邊的恐懼。
她看著籠子裡那鳥兒的屍體,又看看正歪著小腦袋好奇打量死鳥的雲棠。
巨大的驚駭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
完了……
全完了……
雲棠伸出白嫩的小手指,隔著籠子,輕輕戳了戳冰冷的鳥籠欄杆。
她仰起小臉,看向抖成一團的劉嬤嬤,軟糯的童音在死寂的庭院裡顯得格外清晰,“嬤嬤,小八睡著了嗎?你送來的糖糖……真的好厲害呀。”
劉嬤嬤麵無血色。
二夫人……老奴對不住您……
與其被押下去嚴刑拷打,吐出不該吐的,連累二夫人……
不如……
她低垂著頭,散亂的白發遮住了她扭曲的麵容。
雲棠眼神一凝,敏銳地注意到劉嬤嬤雙腿肌肉的緊繃。
“青鳶。”雲棠稚嫩的童音驟然響起,“攔住她!”
幾乎同時,劉嬤嬤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決絕之色。
她以驚人的速度衝向庭中最粗的廊柱,卻在即將撞上的刹那,被青鳶鐵鉗般的手一隻手扣住後頸。
青鳶另一隻手擒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背後,同時腳下使了個巧勁。
劉嬤嬤被青鳶牢牢按跪在地,額頭距廊柱僅半尺之遙!
差一點……
就差一點!
“毒……毒是我下的!”她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聲音尖利刺耳,“是我,全是我,跟二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恨這小……”
劉嬤嬤話鋒陡然一轉,“……恨小姑奶奶害我丟了臉麵,是我豬油蒙了心,要殺要剮衝我來!是我!都是我的主意!”
她用力嘶吼著,目光卻不敢看雲棠。
雲棠靜靜地看著她表演。
她慢慢地從青鳶身後踱步出來,走到被按跪在地的劉嬤嬤麵前,微微歪著頭,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忽然綻開一個極其無辜的笑容。
“嬤嬤。”雲棠的聲音軟糯得像剛出鍋的糖糕,“你在說什麼呀?什麼下毒呀?窩剛剛有說……糖糖裡有毒嗎?”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得劉嬤嬤腦中一片空白,連嘶吼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猛地抬起頭,對上雲棠那雙看似純真,深處卻冰寒徹骨的眸子。
那裡麵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貓戲老鼠般的了然。
劉嬤嬤驚恐地看著雲棠。
二夫人說得對,這小孽種果真是個威脅!
就算她粉身碎骨,也要拉著這個禍害一起下地獄!
突然,劉嬤嬤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蠻力,竟猛地掙脫了青鳶瞬間的鉗製。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近在咫尺的雲棠。
下一瞬,她竟從發髻裡抽出了一根磨得極其尖銳的銀簪。
“小孽種!去死吧!”
簪尖帶著淩厲的寒光,直刺雲棠咽喉!
“小主子!”青鳶驚呼。
而雲棠,看著那一點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寒芒,臉上的笑容,倏然凝固。
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
雲棠清晰地看見劉嬤嬤眼中翻湧的怨毒,尖銳的銀簪劃破空氣,帶起冰冷的鋒芒,幾乎貼上她細嫩的肌膚。
就在簪尖距離她的喉間僅剩一指之距時……
一隻寬厚帶著薄繭的大手,倏然覆上了雲棠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