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簡上的光芒隨著信息的傳遞,藍得越發刺眼,仿佛帶著無聲的嘲笑。
足足過了三息,那股凍徹神魂的寒意,才如潮水般退去。
薑子牙猛地打了個巨大的寒顫,如同溺水的人浮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緊接著,一股比昆侖山巔寒風還要刺骨的邪火,“騰”地一下從他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天道——!我雷你大爺——!!!”
一聲淒厲、悲憤、帶著三百年積怨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瞬間撕裂了昆侖山巔的寧靜。
薑子牙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從躺椅上彈了起來,花白胡子氣得直抖。
揮舞著還沾著泥水的拳頭,對著那高不可攀、虛無縹緲的雲端破口大罵。
那玉簡卻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黏在他濕漉漉的掌心,藍光閃爍,仿佛在無聲地催促。
“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了!老子他娘的連封神台磚縫裡長了幾根草都快數清楚了!”
薑子牙揮舞著另一隻空著的手,狀若瘋癲,魚線纏在指節上勒出深深的紅痕。
“你早乾嘛去了?!啊?!非得等老子把‘躺平’倆字刻進道心裡,刻進骨頭縫裡,刻得比那打神鞭上的符咒還深,你才想起來,哦,三界還有個最好欺負的背鍋俠是吧?專撿軟柿子捏是吧?!”
山風依舊,卷著幾縷雲霧從他身邊溜過,捎來遠處玉虛宮若有若無的、規律的晨鐘聲。
除此之外,天地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對著空氣狂罵了一通,薑子牙胸中那口惡氣非但沒出,反而更堵得慌了。
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昆侖山的雲霧,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他像隻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一屁股重重地砸回那可憐的檀木躺椅上。
“嘎吱——!”
躺椅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薑子牙捏著那冰涼玉簡的邊角,像是在捏一塊剛從煉丹爐裡撈出來的、滾燙的山芋。
他下意識地用指甲去摳那玉簡的邊緣,試圖把它從掌心撬下來。
可任憑他使出吃奶的勁兒,那玉簡紋絲不動,光滑的表麵連一道淺淺的白印都沒留下。
三百年前的記憶,那些被他刻意塵封、埋進歲月最深處的畫麵,此刻卻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湧地衝進腦海。
烽火連天,喊殺震野。
他捧著沉重的打神鞭,腳不沾地地穿梭於各個戰場,腳底板磨出的血泡,層層疊疊,怕是比哪吒那風火輪碾過的印子還要多。
半夜好不容易合眼,夢裡都是申公豹那廝頂著兩個黑眼圈,舉著酒壺,陰魂不散地湊過來:“師兄!時辰到了!該去給西岐那邊添把火了!趕緊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天地重定,封神完畢。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把那該死的、仿佛吸食了他所有精氣的封神榜,“啪”一聲摔在昊天大帝的禦案上。
當著滿天神佛的麵,咬著牙,一字一句地發下毒誓:“蒼天在上!我薑子牙今日立誓!從今往後,三界閒事,再管一件!我薑尚就把自己塞進八卦爐,煉成十全大補丹,給老君當糖豆嗑!”
那聲音,猶在耳邊回響。
可這賊老天……不,這賊天道!比申公豹那睚眥必報的小人,還真會記仇。
偏偏挑在他三百年的懶骨頭剛剛長得舒坦、道心都快被青苔長滿的時候,來戳他的肺管。
還戳得這麼狠!
s級!
幽冥血海!
九霄玄刹神雷!
這他媽是任務?這是催命符!
“要不……試試拒絕?”
薑子牙盯著玉簡,眼神閃爍,喃喃自語。
他伸出濕漉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玉簡背麵,那個代表著至高無上、不容違逆的天道印記。
“不就是三天雷劈嗎?老子現在不是還有地仙初期的修為,比凡人可是強大了許多……那雷劫的威力,撐死了也就跟凡人過年放的大地紅鞭炮差不多?嗯……劈裡啪啦響幾聲,聽個響兒就過去了?說不定還能暖暖身子骨……”
他越想越覺得有門兒,眼神裡甚至透出一絲僥幸的光亮。
畢竟,能躺著誰願意站著?能擺爛誰願意拚命?
然而,他這“大逆不道”的拒絕念頭剛在腦子裡轉了半圈,還沒成形呢——
刺啦!!!
那玉簡仿佛能洞悉他心中所想,猛地爆發出比正午烈日還要刺目的金光。
一股鑽心剜骨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他捏著玉簡的手腕處傳來!
“嗷——!!!”
薑子牙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整個人觸電般從躺椅上再次彈起。
低頭一看,魂兒差點嚇飛!隻見一道細如發絲、卻蘊含著毀滅氣息的銀白色電蛇,正順著他的指尖,滋滋作響地往手臂上蜿蜒爬行。
所過之處,皮膚瞬間焦黑一片,留下一道道猙獰的、冒著青煙的閃電形紋路。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焦的糊味。
警告!這他媽絕對是赤果果的威脅和警告。
“靠!不講武德!還帶預支懲罰的?!”
薑子牙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使出洪荒之力猛地一甩手。
嗖!
那玉簡終於被他甩脫,在空中劃出一道藍色的拋物線,“啪嗒”一聲,落在三尺外的青石板上,骨碌碌滾了兩圈,不動了。
藍光柔和下來,溫順得像哄小孩睡覺的童話書封麵。
薑子牙心有餘悸地蹲下身,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留下焦痕的手腕,另一隻手遠遠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玉簡的邊角。
玉簡紋絲不動,安靜如龜。
可這詭異的安靜,卻讓他心裡猛地一抽。
三百年前,在玉虛宮,他第一次見到那承載著天命、也承載著他半生奔波勞碌的封神榜時,它也是這麼一副人畜無害、安靜乖巧的模樣,躺在光潔的玉案上。
然後呢?
然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下……
再然後……就是三百年的腳不沾地,三百年的身不由己,三百年的“天道打工人”!
“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