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卿神情複雜地盯著謝淮安看了半晌。
見他神情真摯,心裡隻覺得萬分可笑。
劊子手也會有憐憫之心嗎?
謝氏皇族個個都是忘恩負義之輩,這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
謝淮安身體裡也留著謝家人的血,他會是那麼例外嗎?
不,他不會。
顧雲卿斂眸輕笑道:“殿下既知我是誰,就應該知道,在世人眼裡,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緊不慢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顧雲卿再度抬眸看向謝淮安,眼神微冷:“我生來便是孤星命格,勢必要為禍蒼生的。”
“又是這套說辭,真沒勁。”
謝淮安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他歪了歪頭,衝著顧雲卿眨巴著眼睛笑道:“美人,你難道沒聽過一句名言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嗎?”
謝淮安笑得一臉吊兒郎當,燭火映在他的眼中,明亮異常。
顧雲卿一臉複雜。
隨後,顧雲卿冷淡地移開視線,重新落到棋盤上,卻遲遲沒再落下一子。
“……”
默然良久,顧雲卿緩緩開口道:“殿下難道不恨嗎?”
說完,顧雲卿直勾勾盯著謝淮安的反應。
謝淮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實話實說:“恨來恨去的多累啦,反正我也沒幾日好活了,得過且過吧。”
顧雲卿冷嗤道:“殿下剛剛不還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嗎?怎麼到自己身上就是另外一套說辭了。如此反複無常,實難讓人信任。”
“呃……”
謝淮安愣了下,但是很快就替自己找到了開脫的借口,理直氣壯道:“咱倆情況不一樣嘛,你有你的宏圖大誌,也得允許我隨遇而安不是?不是人人都想要當主角,我隻想做一個平平無奇的nc。”
說完,謝淮安還不忘自我認同地點了下頭。
顧雲卿:“……”
亂七八糟的,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如果不是謝淮安的眼神太過真摯,顧雲卿真的懷疑謝淮安是在故意耍她。
顧雲卿索性也不再跟他賣關子,開門見山道:“殿下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防直說。”
“你不要想太多,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的,我隻是覺得你長得那麼好看,應該有一個好的結局。”
這話說的未免輕浮浪蕩,謝淮安的語氣還是一貫的散漫隨意,可就是莫名地讓人討厭不起來。
顧雲卿怔怔地看著謝淮安,眼中仍有戒備:“殿下剛剛所說的,臣妾這次不再是孤身一人,此言和解?”
她眯了眯眼睛,試探道:“殿下不是選擇隨遇而安嗎?難道會站在臣妾身後嗎?”
聽顧雲卿這樣說,謝淮安忍不住歎了口氣,失笑道:“你誤會了,我可沒說要插手這些事!”
聞言,顧雲卿看他的眼神愈發複雜。
見她真的沒懂自己的意思,謝淮安有些無奈:“平時看起來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都轉不過來彎呢?”
他是在轉彎抹角地罵她蠢嗎?
顧雲卿用“信不信我毒死你”的眼神瞪了謝淮安一眼。
謝淮安立馬舉手投降,主動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趁皇帝現在還沒有對鎮北侯府下手,你爹娘兄長,還有你阿姐,他們都還在,不如把話說開,一家人團結起來一起麵對,人多力量大,總好過你一個人死扛吧。”
顧雲卿看著他。
似乎沒想到謝淮安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表情罕見地有些錯愕。
謝淮安溫和地笑了笑:“眾人拾柴火焰高,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聰明如你,怎麼就一葉障目了呢?”
顧雲卿認真地看著謝淮安,輕喃道:“若是理由太過荒誕,他們不肯信呢?”
阿爹性格暴烈但最是忠直,從小就教育他們要忠君愛國,斷然不會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走上謀反的道路。
她總不能說她是重生回來的吧?
就算她真的說了,這麼荒誕的理由誰會信。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阿爹真的相信了,可以阿爹的脾性,也不會為了保全自身而發動叛亂。
因為一旦發生動亂,最先遭殃的就是百姓。
前世到了最後,她殺儘謝氏皇族,在起義軍兵臨城下,她明明尚有一戰之力,卻選擇束手就擒。
一是因為大仇得報,再無所求;
二也是念著父親從小的諄諄教誨,她為了報仇卻連累百姓流離失所,已然鑄下大錯。
她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一切,
可她也明白,她必須為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
所以從她決心複仇那一日開始,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
“你都還沒有說,怎麼知道他們不會信呢?”謝淮安揚了揚眉頭。
顧雲卿聞言,眸光沉了沉,深深地望了謝淮安一眼,移開視線,沒再說話,專注於眼前僵持不下的黑白棋局。
當晚,兩人和衣而眠。
為了掩人耳目口舌,兩人大婚後始終同住在承恩殿內,隻不過一個睡床,一個睡軟榻罷了。
顧雲卿躺在鋪了厚厚褥子的軟榻上,望著不遠處明滅的燭火發呆,腦海中不斷回蕩著不久前謝淮安說過的話。
按照禮數,明日便是她的回門之日。
她給阿姐下的昏睡蠱想必也已經解了。
鎮北侯府沒有對外聲張這件事,想必是阿姐同爹娘說了,將她迷暈之人就是自己。
她明日回去究竟要如何跟家裡解釋替嫁一事?
要不要實話實說呢?
……
困意漸濃,顧雲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夢裡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聽聞噩耗趕回京城時,所看到的場麵。
巍峨的城樓上高懸著幾十具無頭屍體,早已被鴉雀啄食得麵目全非。
然後她又看到阿姐血肉模糊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雙目被剜,舌頭也被割掉,被拔去指甲的指尖還在往下滴著血,模樣尤為駭人。
她抬起手,顫巍巍地想要像往常一樣撫摸她的臉頰,口中卻隻能發出“嚇嚇”的響動,兩行血淚自她眼角滑落……
“不——”
顧雲卿伸著手猛地從軟榻上坐起,額前滿是細密的汗珠。
陽光透過窗紗投在她臉上,顧雲卿下意識抬手去擋。
意識到剛剛隻是她的一場噩夢後,她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謝淮安早就醒了,這會兒正斜靠在床榻上看新買來的話本,聽到動靜抬頭看向顧雲卿,含笑道:“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