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斂,晚風漸柔。霞披遠山,燈次第明。
盛無燼踏著暮色離開藏寶閣之時,恰巧遇上了先前傳訊的另一位盧師兄。
那是盧寬之的弟弟,名叫盧裕之。
此刻,那人正與一位同門高高興興地往外走去。一抬頭,卻看見了盛無燼危險且不迷人的笑顏。
瞬間,就下意識一激靈。
盛無燼看著盧裕之那張與盧寬之很是相似的臉,意味莫名地勾起唇角。
雙方場麵一度十分沉默,以至於有些尷尬。
盧裕之無法,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連忙掛上條件反射的諂媚笑容,勉強按下惴惴不安的小心臟,率先開口道:
“盛師弟,你也來藏寶閣啊,好巧,哈哈。”
盛無燼收回目光,心中暗暗評價:果然這張臉,還是這種表情看著最舒服。
他並沒有搭理對方,無視盧裕之笑得快要抽筋發酸的臉皮,與他擦肩而過。
卻見身側有人收斂著眼神悄悄看他,似是確定了他自藏寶閣出來,神情驚疑不定。
盛無燼身後,那人與盧裕之湊到一塊兒。盛無燼隱約聽見他們傳來的議論聲:
“裕之師兄,你不是說盟主尋盛師弟之時,他老人家發雷霆之怒嗎?怎麼”
“張師弟,你有所不知,此事”
“竟是寬之師兄的消息有誤?”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那張姓弟子朝著盛無燼挺拔的背影飛了一個眼刀,忍不住酸溜溜地說:
“盛師弟真是好運,從秘境出來也不知得了什麼好東西,竟又得到了盟主的獎賞”
他們討論的聲音突然卡住,因為盛無燼此刻已轉過身來看著他們。
盛無燼從來是愛笑的,大多笑得分外嘲諷,難得見他笑意直達眼底。
張師兄還未有所感,倒是盧裕之心頭莫名一緊,直覺盛無燼一笑,當是生死難料才是。
卻見他神情莫名溫和,竟硬生生從中看出了三分同門情誼:
“想要嗎?”
兩人一愣,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他破天荒地有耐心,反手取出一顆血紅色的桃果,朝著張師弟方向輕輕一拋:
“這血桃果一人隻能吃一顆,多來無用,賞你了。”
那張師弟簡直是受寵若驚,雙手接住了那顆隱隱散發血腥味的桃果。
心下實在沒有想明白,明明他是在小聲蛐蛐盛無燼,可對方卻反手賞了他一個大仙果?
難道
其實盛無燼真的以為他是在羨慕他?!
❄
寒來暑往,星移物換,時光悄然流逝。
一對兒姿容無雙的姐妹花,穿梭在繁華的街道之上。
大的嫵媚明豔,小的嬌俏動人。
襯得妖都的天空,都格外明媚了幾分。
一家裝潢華貴的首飾鋪中,個子更高的美人兒取過一對白玉簪子,在個子稍矮的妹妹頭上比了比:
“妙心,這對月魄雙輝簪很是襯你。”
何妙心臉一紅,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隨即彆過臉去,欲蓋彌彰地轉了轉眼珠子:
“單支看著還不錯,若是一對兒戴在頭上就俗不可耐了。”
何妙衣看看手中相得益彰的一對玉簪,轉頭看向掌櫃:“可以隻買一支嗎?”
側過臉去的何妙心飛快地回頭瞟了何妙衣一眼,又快速地回到原狀態,沒事兒人一般。
身後的掌櫃一插腰:“這是一對兒,不單賣。”
何妙衣早就察覺到了何妙心的小動作,暗暗壓下上揚的嘴角,故作為難地道:
“看來,我們隻能一人一支了。”
何妙心眼睛一亮,立刻哼了一聲:“那我要左邊這支。”
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首飾鋪子,正準備轉戰衣裳鋪子,出門卻感受到妖都一陣動蕩。
何妙衣敏銳地眯眼,看向動蕩來源。
“是狐王宮的方向?”
何妙心疑惑地眨眨眼:“這是什麼情況?”
倒是何妙衣沉默三秒後忽然笑了一聲:“我當是什麼,五年了,愚蠢表哥總算該出關了。”
❄
狐王宮。
“師兄……”
照塵美麗的眼眸隱隱含著淚水,神情卻絕不柔弱。
她看著眼前的男子,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倔強。
金身佛像端坐於蓮台之上,背對著她的禪衣男子,一頭烏發如瀑,穿著素衣,姿態虔誠聖潔,像個不倫不類的假和尚。
“阿彌陀佛,師妹,這便是你我之間,最好的答案。”
照塵笑了,笑著笑著,終於落下了淚來:
“是嗎,師兄,我要你回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照空的背影明顯愣了愣,他自跪坐的姿勢緩緩站起。
如瀑的烏發遮掩之下,他的神情終究沒有他所說的那麼瀟灑。
可他的行動,卻比照塵預想的,要勇敢的多。
照空轉過身直直看著她美麗的眼睛,一雙烏黑的眼眸深處,有光明明滅滅。
最後,在深處燃起了毀滅的火焰。
他忽然說道:“既然我的存在隻會令你感到痛苦,那麼師妹,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隻求你道心穩固,攀登青天。”
照塵猛然瞪大雙眼,似乎預料到了什麼。
雙手中湧出的靈力比她更快到達照空的身邊,可依然沒有辦法阻止一個修為高於她的人自裁。
他殘忍狠絕至極,卻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修長的五指不再輕撫她鬢邊的長發,而是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灼熱的心臟在他掌心跳動,他毫不猶豫將其捏碎,連同胸腔中的那一顆妖丹。
他的妖丹竟然生長在心臟處,感受它每一次為她而搏動,將靈力輸送至四肢百骸。
一遍遍提醒他,道心所在。
妖丹已碎,再無生機。
照塵崩潰至極,她撲到照空的身邊,看著他不斷湧出的鮮血浸染了金佛座下的蓮台。
我佛不渡,執迷之魂。
“誰讓你自作主張,誰讓你替我做決斷!”
照塵將照空的屍體摟起,感受著生機逐漸流逝,她心亂如麻,也束手無策。
照空笑著搖搖頭:“我的返墟法則是貪欲,自私與貪婪是我的本性。你是天生的佛修,我沒有資格動搖你的道心。”
照塵狠狠一拳捶在地麵之上,大地隨著她的怒火頃刻崩裂。
金佛座下蓮台土崩瓦解,威嚴的佛頭自肩頸處斷裂。
骨碌碌轉了個圈,滾落到兩人的身邊。
那雙慈悲的眼睛看著麵前這對墜入凡塵的佛門弟子,唇邊的微笑還是那般一成不變,叫人看不清祂的悲喜,與歡怒。
照塵痛斥道:“你從來沒有問過我,你又知道我的道心?你也配動搖我的道心?!”
照空的雙目緩緩合上,可還撐著一點力氣。
他執著地想要伸手撫去她鬢邊的碎發,可如玉的五指浸透了自己的鮮血,在她雪膚烏發相間的鬢角,留下了刺目的紅痕:
“師妹從來都是天縱奇才”
“混賬照空——”
照塵的哭聲回蕩之際,空間似乎都扭曲了一瞬。
天地崩碎,世界破滅。
完全失去意識的照空卻再次醒了過來。
無數莫名其妙的記憶湧入腦海,他好似一瞬間就轉世了無數次。
睜眼的刹那,看見的卻不是心心念念的臉龐,而是一雙無情的眼眸。
千年幻境,百世輪回。
無論給他們安排怎樣的身份,他們每一次都毫不猶豫地相愛。
唯有這最後一次,她給了他們與現實完全相同的身份。
可這唯一一次不同的結局,卻是以照空自裁收場。
何惜歡一掌拍在桌子上,整個院子都顫動了一瞬:
“臭小子,既然從未下定決心殺她,還敢在此浪費我五年時光!”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