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眼中的荒唐持續了一小會，她逐漸反應過來，然後重新開始醞釀起怒氣。
對於一個已經對心理谘詢做出輕視化，乃至於做出“心理谘詢是騙錢”的定義的人來說，南祝仁這句“你需要谘詢”的冒犯性實在太強。
然而不等陳媽的情緒重新醞釀完畢，陳婷先一步出聲了。
“媽媽。”小女孩的聲音還是悶悶的，“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就現在，在這裡。”
陳媽的注意力再次被女兒轉移，對南祝仁醞釀出來的怒氣也一下子清零。
她狠狠喘了兩口氣，像是賭氣一樣砸到沙發上。
居然還能夠維持較為優雅的坐姿。
“好，我就聽聽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還有你到底為什麼要逃學，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大學沒課的時候離校不算逃學。】
陳婷欲言又止。
……
早期的心理谘詢，都關注於對來訪者個人的乾預。
但是隨著行業的發展，學者們意識到來“來訪者的生活環境”與“來訪者”之間的交互影響，
這種交互的影響，既可以成為心理疾病的成因，也能夠成為心理疾病療愈的藥引。
而“家庭”這個與來訪者交互最多的初級環境，就被谘詢師們納入視野之中，並且開發出了相應的【家庭治療】療法。
很多時候不想承認，但是來訪者的問題多多少少都和“家庭成員”有些關係。
要麼就是家庭成員沒有給予來訪者應有的社會支持，要麼就是不經意間做了病情加重的推手，要麼乾脆就是心理疾病的直接成因。
陳婷的家庭情況複雜一點，她屬於以上三種情況都有。
嗯。
為了徹底解決陳婷的問題，【家庭療法】早就被南祝仁納入了陳婷的乾預方案之中。
雖然在方案中，但原本沒計劃現在就做。
隻是沒想到今天陳媽突然到訪。
不過……來都來了。
乾脆做掉。
而且，南祝仁有一句話沒有說錯。
……
“你需要谘詢。”南祝仁對陳媽說道。
陳媽抱著胳膊，沒有說話，一副“我就靜靜地看你表演”的樣子。
谘詢室裡麵有三張沙發。
標準的谘詢室布局是這樣的：兩張單人沙發圍著茶幾相對而坐，一張雙人沙發放在兩張單人沙發的正中間。
現在，南祝仁坐在最靠外的單人沙發上，陳婷縮在另一張靠門的單人沙發上，陳媽則是占據了唯一的雙人沙發。
陳婷也沒有說話。
南祝仁知道，這對母女都陷入了【沉默】中。
不同的是，陳婷現在的狀態是【防禦性沉默】，而陳媽是【對抗性沉默】。
南祝仁決定把陳媽作為突破口。
這種谘詢氛圍下，一般的開場白都不會起作用，不但不會讓谘詢深入下去，反而可能會加強對抗。
所以開始的話題不能是針對病症的，反而需要一些場外因素。
南祝仁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們的谘詢是按次數收費的吧？”
陳媽看了過來。
“陳婷的上一次谘詢在剛剛已經結束了，現在給你們母女兩人做的是新一次的谘詢。”
南祝仁假裝做著看表的樣子：“如果大家什麼都不想說的話，這次谘詢可能就要這樣結束了。”
此話一出，陳媽像是被火撩了，一下子就被點著。
家境好歸家境好，但這種被人明擺著貼臉“騙錢”挑釁，沒有人會無動於衷。
她的聲音冷冷的：“你們谘詢師就是這麼騙錢的？”
南祝仁笑了笑，語言突然鋒利了一下：“你似乎很在意被‘騙’？”
陳媽咄咄逼人的氣勢突然一窒。
雖然她的肢體語言還在張牙舞爪，竭力想要做出憤怒的樣子。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卻告訴南祝仁，此人的怒火已經像是被針戳破的氣球一樣一瀉千裡了。
陳媽看了一眼女兒，抱起胳膊：“你不是說做谘詢嗎？那就說說婷婷的情況，你把婷婷騙出來都做了什麼谘詢？”
陳婷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是要說“沒有被騙”，隻是她的勇氣能量還不足以支撐她在這個時候出聲。
南祝仁笑了笑：“經過剛剛的了解，以及我的進一步判斷，我認為陳婷現在需要【家庭治療】，她現在的情況需要一家人一起努力。”
陳媽笑出了聲：“也就是說兜兜轉轉，你們谘詢師到底還是要我們家裡人來出力？”
“我們花了錢找你們乾活，結果你們現在又說要我們自己來乾活，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錢騙走了？”
她的聲音充滿了荒唐：“也就是我們婷婷沒病。不對，你們這樣的情況，就是沒病也要被你們說成有病！”
陳媽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保養得當的臉上滿是漲紅。
不過，經過幾次三番的情緒收放，已經略有疲態。
而且，她有些失去了對教養的控製。
一個人是不可能長時間處於情緒發泄中的。
陳婷往沙發裡麵縮了縮，身體傾斜的方向發生了變化，這讓她的軀乾從空間上遠離了媽媽，更加靠近南祝仁。
雖然被罵被指責，但南祝仁心裡笑了。隻要對麵說話，他就可以捕捉關鍵詞。
尤其是這種不加控製的宣泄，要點信息更多。
“你覺得陳婷沒有‘問題’？”
南祝仁用“問題”代替了“病”，緩和了用詞。
“但你之前又帶她去醫院診斷、輾轉多個谘詢中心。”
“你的言語表達和你過去的行為似乎有些不一致啊？”
南祝仁開始【對峙】。
陳媽一愣，隨後冷笑：“那是婷婷不懂事，小孩子自己嚇自己。至於去醫院，精神科、心理科什麼的不都是這樣，沒問題也能夠說出問題來。”
南祝仁進行追問：“這是你一開始的想法嗎？”
“沒錯。”
“一開始就覺得陳婷沒有問題？”
“對！”
“為什麼會這麼肯定呢？”
陳媽好似受到了侮辱，開始更加劇烈地反駁。
用心理學術語講，是開始【防禦】。
“做媽媽的，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嗎？”
陳媽說得一臉理所當然。
“而且婷婷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