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佳打開今天的行程表，確定今天的來訪者。
作為前台，她的工作可以說是整個言諾中心最規律的、也是最輕鬆的。
雖然來得比所有人都早，但是真要算起來，她工作時間的“摸魚度”比谘詢師們還要高。
至少谘詢師們還需要這麼幾個小時的高負荷腦力。
當然，這樣的工作，工資自然也不高。
但是盧佳不在乎。她是屬於那種打工不在乎工資的員工。
她家裡比公司的老板——也就是霍華德——還要有錢。
這也是為什麼言諾這樣一個中小型的工作室，用這麼低的工資，卻能夠請到盧佳這種級彆的好容貌、好身材的前台。
而一個人不在乎錢，自然在乎彆的什麼東西。
言諾心理谘詢中心，就有盧佳在乎的東西。
在谘詢中心工作，一方麵，能夠滿足個人的窺私欲：
看著一個個鮮活、鮮亮、鮮豔的人，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暴露出平日裡隱藏的最深的、最獵奇的一麵。
對盧佳這種因為較好家境而少了社會經曆的女孩子來說，這能讓她興奮到戰栗。
而另一方麵，心理谘詢帶來的成就感也是高得出奇。
看著一個個原本臉上罩著陰影的，渾身散發著泥淖般黑色力場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洗禮之後，重新走到陽光底下，眼睛重新放出光來。
對盧佳這種因為較好家境而少了社會經曆的女孩子來說，這種成就感能讓她興奮到無法再戰栗。
哪怕盧佳隻是作為一個前台，但前台怎麼不算整個谘詢工作的重要、不可或缺的一環呢？
相較之下，買包包、買衣服、買首飾、買小車、買小馬之類的消遣活動，就都太低級了。
當然，不是每個獲得了幫助的來訪者都能夠滿足盧佳。
有一些來訪者，比如那些做了壞事、或者想做壞事，卻又下不了決心，想來尋求個心理安慰的來訪者，盧佳就很唾棄。
希望他們不要續費，來一次就行了。
盧佳一點都不想對他們露出第二次微笑，給他們倒第二杯茶。
但是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來訪者。
“我看看……陳婷，是早上九點的谘詢。”
她評價道：“很早啊。”
確定了時間，盧佳鄭重其事地把這個名字用格外好看的字體寫在日程表上。
然後從包包裡麵拿出小鏡子，開始補妝。
抹的每一抹唇釉，都仿佛充滿了使命感。
谘詢中心很快有來訪者到來，身家比霍華德多了不知道多少的盧佳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哪怕他們因為各種原因少有用同樣的微笑回應。
盧佳引導來訪者們入座，沏茶服務，確保他們能夠以最舒適的狀態接受谘詢。
等到一個小時之後，她終於看到了期待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您好。”
“歡迎來到言諾谘詢中心！”
……
南祝仁觀察著今天的陳婷，在心裡默默地和上一次見到的她進行對比。
她變得“虛弱”了很多。
上一次見到的陳婷，像是一隻小小的穿山甲，好不容易找到方法長出了屬於自己的護甲鱗片，一見到麵就把自己蜷縮起來。
雖然緊張，但有足夠的信心來包裹自己的緊張。
哪怕這層護甲除了防護傷害的同時，也會阻擋彆人的關心和幫助，但它能給陳婷劃出一個安全的世界，讓她有餘地喘息。
但是今天的陳婷，隻有驚惶。
她成了一隻慌慌張張的小獸，身上隻有嬌嫩的、被剝了鱗片的皮膚，便是一陣涼風吹過，都能讓她打個激靈。
上一次，為了能夠幫助陳婷，南祝仁需要適當地用力，在一定程度上擊穿陳婷的護甲。
這回，卻不行了。
南祝仁的內心小心翼翼，但是語言和舉止卻落落大方，好似和上回沒有什麼分彆。
【沒有選擇長沙發，而是選擇了能夠把後背和身體側麵整個包裹住的單人沙發。】
【在坐下來的第一時間就交疊雙腿，雙臂環抱。】
【防禦姿態很強。】
南祝仁想了想，需要先給予陳婷必要的【支持】和【積極關注】。
“我聽剛剛外麵的動靜，今天是你自己來的？”
“對。”
“上次好像是你媽媽帶你過來的。”
“對。”
“以前做谘詢的時候，也都是媽媽帶的？”
“……嗯。”
“那不管其他怎麼樣，今天你‘單獨來谘詢’這件事情，就是一個很不錯的突破了。”
陳婷穿著一條深咖啡色的燈芯絨長褲，上半身是黑色的羽絨服，拉鏈拉到了最頂上，末端的紐扣也扣得整齊。
她聳起肩膀，這個動作讓衣領遮住了她的嘴巴，隻露出大半個鼻梁和眼睛在外麵。
她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悶悶的。
“昨天你給我發消息，我看到，就來了。媽媽還不知道。”
“你覺得她不知道比較好？”
“……嗯。”
“以前有做像是這種，需要讓媽媽不知道的事情嗎？”
“……從來沒有過。”
陳婷用手抓了抓羽絨服，好似有些不安。
南祝仁開始引導話題：“我們距離上次谘詢已經很久了，關於我最後對你的判斷，你還記得嗎？”
“記得。”
陳婷頓了頓，用很平的語氣回憶道：“你說我是經曆過創傷事件，而造成了一些……影響。”
“之後如果還做谘詢的話，就……”
她沉默了一下。
南祝仁等了兩三秒，接過話頭：“就需要我們嘗試著去探索創傷事件，通過麵對、解構它，來消弭掉它對你的影響。”
陳婷沒有說話，抱著胳膊的手更緊了。
這是進入了【沉默】。
而且是【回避型沉默】，是來訪者對於谘詢內容抵抗的表現。
這也說明，谘詢師的話題觸及到了谘詢的關鍵。
若是能夠良好地應對谘詢中的沉默，那就能夠獲得突破性的進展。
但若是不能，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南祝仁胸有成竹。
他指了指一旁的器材，今天他特地選了一個特殊的谘詢室。
“沒關係，我們可以先不‘談論’這個話題。”
“今天我們嘗試一種新的谘詢內容。”
南祝仁笑道：“你聽說過【箱庭遊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