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昌侯府,陸未吟徑直去了萬壽堂。
“祖母,阿吟這回怕是給侯府惹麻煩了。”
老太君剛午睡起來,正捧著茶醒神,聽她這麼說,好奇的問:“怎麼了?”
陸未吟把宴席上的事說了一遍。
聽說她提著棍子把陸二打了一頓,老太君笑出一臉褶子,就差拍手叫好了。
等說到手鐲下毒,老太君頓時黑臉,幾乎是把茶杯砸在桌上,一連說了三個好。
好一個心腸歹毒的陸家女啊!
她拉起陸未吟的左手,看到包了紗布的手指頭,又撩起袖子。
放儘毒血,手臂已經恢複正常顏色,但明顯還腫著,紮過銀針的地方留下很小的紅點,向外暈出豆大的烏青。
老太君趕緊叫邱嬤嬤去請大夫。
陸未吟把袖子拉下來,“不用,祖母,都好了。”
“好什麼好,大夫說好那才是好。聽話,讓大夫瞧瞧,莫讓我老婆子擔心。”
陸未吟隻得應下,最後說到自請族譜除名。
“你做得對。”老太君拉著她的手。
“這種歹毒的家人,不要也罷,以後侯府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盛元愛重你母親,自會好好待你;鳶兒沒有姐姐,你來了,她歡喜得不得了,昨兒還在問我什麼時候改口喊你阿姐,怕太唐突了你會不自在。”
“三個哥哥,阿淮性子平和,無須擔心;阿棠頑劣一些,但沒什麼壞心思,等時間長了,相處多了,自然會接納你。隻有阿霆……江氏去世的時候他已經懂事了,心裡有執念。若他實在無法接納你們母女,咱們也不強求,他是嫡長子,知道顧全大局,大家相安無事即可,我也會多勸勸他。”
老太君把家裡的人一個個拉出來與她分說,好的不好的,不瞞不偏。
直白又真摯的親近,就像外麵的日光,明晃晃的照進陸未吟心中的荒漠。
“祖母!”
陸未吟伏在她胳膊上,放緩呼吸平複情緒。
老太君拍著她的手,“你來之前,我問你母親,這是個怎樣的孩子,該如何相待。你母親說,她年少時怎麼樣,你就怎麼樣,那會兒我就知道,她一定給我帶來了一個極好的孩子。”
“母親年少時老太君就認得她了?”
“當然,你母親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後來她去了邊疆……”
老太君搖搖頭,蒼老的目光遙遙眺望,仿佛跨過時光,看到豆蔻年華的蘇婧一身紅裝,騎著棗紅馬奔馳在綠堤上。
年少的盛元駕馬跟隨,兩人如出一轍的意氣風發。
一開始齊頭並進,漸漸的,少年落在後麵,最後眼看著馬上的姑娘跑遠。
天意弄人,要是沒有那件事……
老太君無聲歎息,深沉的眼眶裡盛著陸未吟看不懂的無奈和惆悵。
邱嬤嬤領著大夫進來,老太君讓他給陸未吟仔細瞧瞧,確定無礙這才安下心來。
陸未吟臉上露出真實自然的小女兒嬌態,故意打趣調笑,“今日我在將軍府大鬨一場,外頭定然會傳我是仗著永昌侯府的勢,祖母不罰我,還給我找大夫,這下就該傳我是仗著侯府老太君的勢了。”
“由他傳去,最好傳得人儘皆知,如此一來,想要欺負你的人就得掂量掂量,扛不扛得住我老婆子的火氣!”
陸未吟在萬壽堂待了一整個下午,就這麼半天,生辰宴上的事已經在城裡傳開了。
秦見微聽到消息,馬上叫人套車往侯府趕,她先去找蕭北鳶,兩人再一起去千姿閣,得知陸未吟在萬壽堂,又匆匆趕過來。
祖孫倆聊得正高興,見二人神色緊張,不用想也知道為何而來。
老太君讓兩人落座,又叫人奉上各自喜歡的茶點,“都知道了?”
蕭北鳶坐不住,屁股剛挨凳麵又彈起來,過去扒拉陸未吟的袖子,得知老太君已經找大夫看過了,這才又坐回去。
秦見微見狀也鬆了口氣,“無事就好。”
外頭傳得誇張,說陸未吟是被抬回侯府的,怕是時日無多。
她來時還從秦太傅那裡要了根千年老參。
幸好用不上!
蕭北鳶憤然開口,“祖母,陸家人太過分了,又是下毒又是動家法,這是對付仇人呢?而且未吟現在已經是我們侯府小姐了,他們還敢如此肆意妄為,簡直沒把咱們侯府放在眼裡。祖母,您得替她主持公道啊!”
話音剛落,外頭又噔噔噔跑來一個。
蕭西棠扶著門喘粗氣,“祖、祖母!”
他今日逃課,正跟好友在酒樓嘗新菜呢,聽到旁邊人說起陸未吟中毒垂危的事,菜都沒顧上吃就跑回來了。
他雖然不喜歡陸未吟,但也不願意看著她喪命。
去年在一個遊方術士手裡花五十兩銀子買了顆解毒丸,說是砒霜都能化解,彆人都說他被騙了,但他總想著萬一是真的呢,就留著沒扔。
此刻,那顆解毒丸就握在蕭西棠手裡。
看到陸未吟好端端坐著,俊臉上閃過驚訝,緊接而來是被戲耍的惱怒,說出的話也變得陰陽怪氣。
“你沒事啊,我還尋思回來送你最後一程呢。”
“三哥!”蕭北鳶吼他,“彆胡說八道!”
蕭西棠撇撇嘴,過來給老太君行了禮,又跟秦見微打完招呼,才在蕭北鳶旁邊坐下。
“既然中毒垂危是誇大其詞,那說你把陸二痛打了一頓,也是以訛傳訛嘍?”
陸未吟早已看穿少年的口是心非,笑得溫柔和煦,“這是真的!”
蕭西棠上下打量,明顯不信。
陸二壯得跟頭熊一樣,他都討不著好,上回在蘭齋全靠人多才把人製住,就她?
老太君想看熱鬨,“要不你倆切磋一下?”
“彆了吧。”蕭西棠牛飲完茶水,放下杯子,“就她這樣兒,我贏了也是勝之不武,萬一再給打壞了,祖母不得再給我一頓板子?”
“對對對,萬一打壞了呢,算了算了。”老太君眨眨眼,擺手。
話卻是衝著陸未吟說的。
意思是怕陸未吟把蕭西棠給打壞了。
少年人最受不得激將,蕭西棠立馬跳起來,衝著陸未吟勾手,“來來來,彆搞得像我怕了你!”
蕭北鳶興致勃勃,拉著秦見微,幾人移步到院子裡。
老太君坐在廊下搖著扇子,“大家友好切磋,點到為止,切莫傷了和氣。”
蕭西棠不耐煩,“知道知道。”
陸未吟頷首,“阿吟明白。”
老太君讓人在院子裡畫了個圓圈,規則很簡單,一炷香之內率先出圈者輸。
陸未吟左手負在身後,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三公子,請賜教。”
話畢,一步邁進圈裡。
霞光罩在她身後,如流金般泄下,明明是溫暖的色調,卻蓋不住少女眼角眉梢的清冷。
“小心了!”
蕭西棠率先出招,陸未吟閃避回擊,兩人打得有來有往。
“哇,哇,快看,好耶!”蕭北鳶驚歎連連。
線香越燃越短,她也越來越緊張,時不時就要扭頭看看香。
幾乎是在香燃儘的前一刻,蕭西棠被陸未吟一記寸拳逼得退到圈外,切磋結束。
他抹了把汗,有些挫敗,“我輸了。”
陸未吟淡笑頷首,“承讓。”
外行看熱鬨,蕭北鳶兩邊一起誇,“不錯不錯,兩個都很厲害,不相上下!”
蕭西棠覺得臉有些燒得慌,“祖母,我回去了。”
時間不早了,其他人也紛紛告退。
陸未吟把秦見微和蕭北鳶叫到千姿閣一起用晚飯,趁著更衣的時候交代采香,“一會兒你跑一趟,給蘭蘭送三百兩銀票,讓她一家儘快離開京都。”
手鐲下毒是她自導自演,後來無意中看到蘭蘭被小廝領去陸晉坤的院子,這才臨時起意,以蘭蘭為契機激怒陸晉坤。
前世的今天,蘭蘭沒來將軍府,而且一輩子都沒垮進過陸家門。
陸晉坤喜新厭舊,很快就厭棄了她。
大好的姑娘,沒必要在人渣身上浪費好年華,隻不過陸晉坤氣量狹小,很可能會有報複之舉,還是早點離開為上。
另一邊,蕭西棠回到扶搖軒,晚飯都沒吃,在浴桶裡泡了半天。
阿鳶說錯了,不是兩個都很厲害,是陸未吟很厲害。
整場切磋節奏都由她一人掌控,每當他要出圈的時候,她都會收起攻勢,給他留一線喘息。
若非如此,他根本撐不到香燃儘……不是,是一半都撐不到。
陸未吟絕對有那個實力,讓他一開始就輸掉。
可她沒有這麼做,而是陪他打夠一炷香。
蕭西棠知道,這是給他留麵子呢!
泡進熱水裡,蕭西棠心情很複雜,除了挫敗,還有些煩躁。
陸未吟明明那麼厲害,遇到火盆阻門卻不反抗,若是易位而處,他不用那盆火點了房子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明明連陸二都打得過,收拾陸大陸四更是輕而易舉,居然還被欺負……這人怎麼活得這麼窩囊呢?
蕭西棠把腦袋一起沉入水裡,過一會兒又冒出來。
他知道了。
是因為在乎吧,就像他比阿鳶厲害那麼多,但還是會寵著她縱著她,因為那是他最親最愛的妹妹。
可惜陸未吟運氣不好,陸家那幾個從根兒上就壞了,她越是委曲求全,彆人越是要爬到她頭上拉屎撒尿。
陸未吟在蕭西棠腦子裡蹦躂了一個晚上,連做夢都夢到了。
猛地驚醒,蕭西棠翻身坐起,外麵天還沒亮。
他想,陸未吟一個瘦巴巴的小姑娘,怎麼能比他厲害那麼多?這可不行!
於是他爬起來穿好衣服,飛快抹把臉,去院子裡練功了。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練武必然是充滿汗水和艱辛的,每當扛不住或者想偷懶,他都會想到陸未吟。
習武沒有捷徑,付出多少就收獲多少,她肯定也是這樣過來的。
她一個女的都能做到,堂堂七尺男兒還要認慫不成?
於是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覺就這麼堅持了半個多月。
不僅如此,蕭西棠再也沒逃過課……不對,是沒逃過武課。
那些之乎者也仍舊讓他頭疼。
蕭西棠的變化落在老太君眼裡,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
想不到一次切磋,竟激起了孩子的上進心,這都多虧了阿吟。
千姿閣裡,陸未吟正在練字,邱嬤嬤送來兩匹新料子,說是老太君讓她拿來裁兩身新衣。
送走邱嬤嬤,尖尖笑嘻嘻道:“老太君這是在感謝小姐把三公子引上正途吧?”
陸未吟沒說話,等默完守字篇才擱下筆。
引上正途?還得他有這個命才行。
陸未吟肅聲交代,“再多找幾個人盯緊蕭西棠,每次出門去哪兒做什麼,都要及時報過來。”
若她沒記錯,蕭西棠出事就在這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