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錚的青騅馬在山路上打了個響鼻,蹄鐵碾過最後一截碎石。
他攥著韁繩的手微微發顫,月白僧袍被山風掀起,露出頸後未乾的汗漬——自靈山歸來這七日,他每日隻能合眼兩個時辰。
佛偈雖渡得萬千妖魔,卻渡不得他心頭那團陰雲:三天前途經洛水時,他分明見著河底浮起半截白骨,骨節間纏著不屬於人間的金紋,那是源界輪回印被篡改的痕跡。
“籲——“他勒住馬,喉間泛起腥甜。
取經時被蠍子精蟄穿的琵琶骨又開始抽痛,許是要變天了。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
陳玄錚瞳孔驟縮。
他分明感知到身後有氣勁波動,可回頭隻看見空蕩的山道。
下一刻,腰間一緊,腕骨傳來刺骨寒意——是白骨鎖鏈!
鎖鏈從地縫中鑽出,纏過他的雙臂、腰腹,連青騅馬的四蹄都被牢牢釘進土中。
他本能地念動緊箍咒,可佛法剛湧到舌尖,鎖鏈上突然騰起幽藍鬼火,將他的法力如蛛網般絞碎。
“阿彌陀佛“他咬著牙,指尖掐出佛家降魔印。
可那鎖鏈竟似活物,順著他的掌心爬上手腕,在皮膚下凸起猙獰的骨節。
劇痛中他聽見哢嚓一聲——不是骨頭碎裂,是他的本命法器九環錫杖,在二十裡外的行李擔裡,斷成了三截。
再睜眼時,陳玄錚躺在一張鋪著紅緞的木床上。
婚房。
他撐著身子坐起,頭還在發暈。
滿室紅綢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喜燭燒到了根部,將牆上的“囍“字映得忽明忽暗。
腕間白骨鎖鏈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紅繩,紅繩上係著枚玄月形玉佩——那是方才鎖鏈的殘念?
他剛要觸碰,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夫君醒了?“
門簾被指尖挑起的刹那,陳玄錚突然想起《西遊記》裡的蜘蛛精洞。
不是因為紅綢,不是因為燭火,是那股若有若無的腐葉香——千年白骨精特有的氣息,混著點朱砂的甜。
紅裙女子倚在門框上,眼尾的朱砂痣隨著笑意顫了顫。
她穿的不是妖界常服,是人間嫁女的喜服,金線繡的並蒂蓮從裙角爬到腰際,黑絲裹著的小腿在紅裙下若隱若現。
陳玄錚喉結動了動,想起西行時八戒說的“女妖精最會勾人“,耳尖莫名發燙。
“唐僧哥哥,彆來無恙?“她踩著繡鞋走近,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陳玄錚偏頭避開,卻撞進她懷裡——這妖精竟連法力都不用,單憑肉身力量就製住了他。
他能清晰感覺到她心口處的溫度,和普通女子無異,可鎖骨下的皮膚泛著珍珠般的冷光,那是白骨化形未褪儘的痕跡。
“你是白骨精?“他聲音發沉,“當年在白虎嶺,我渡你三回,你說要修成人道。“
“修成人道?“女子低笑,袖中滑出半塊殘玉。
陳玄錚瞳孔一縮——那是輪回盤碎片,源界才有的東西。“我娘本應轉世為揚州繡娘,可上個月我去陰司查魂,她的命簿被人撕了半頁。
你說,這算哪門子的輪回?“
她突然攥緊他的手腕,紅繩在兩人掌心勒出紅印:“我查了七七四十九天,所有異變都指向一個因果錨點。
巧了,三個月前你渡我時,在我骨頭上留的佛偈,和那錨點的氣息一模一樣。“
陳玄錚猛地抽回手。
他終於想起這妖精的名字——白璃,當年白虎嶺最頑劣的白骨精,被他用《金剛經》渡化時,曾咬著牙說“日後定要討回來“。
原來這“討“字,是要討他的因果。
“大膽妖邪!“他拍床而起,可剛運起佛法,胸口就像被重錘擊中。
白璃不知何時在他心口貼了張骨符,符上的咒文正吞噬他的法力。“你封我法力?“
“封的是妖力。“白璃歪頭,指尖繞著他的佛珠,“佛門聖僧的佛法,我可不敢動。“她忽然湊近他耳邊,呼吸掃過耳垂:“哥哥可知,這婚房的紅綢都是用我的骨血織的?
你若動了殺心“她指尖劃過他喉結,“紅綢就會勒斷你的脖子。“
陳玄錚後背沁出冷汗。
他望著牆上搖晃的“囍“字,突然意識到這妖精不是要殺他,是要困他——困在這因果局裡。
可她要做什麼?
救母?
還是
“小蛛兒,上合巹酒。“
綠衣少女捧著漆盤進來,發間彆著蜘蛛形銀簪。
陳玄錚聞見酒壇掀開的刹那,鼻尖竄過一絲甜腥——迷神香,混著幻心蠱的味道。
幻心蠱能讓人暴露最隱秘的執念,當年女兒國國師用過,被他用佛光照碎了。
白璃端起酒盞,遞到他唇邊:“哥哥,這酒喝了,咱們就是正經夫妻。“她眼尾的朱砂痣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紅,可陳玄錚看見她攥著酒盞的手在抖——那截殘玉還在她袖中,隱隱透出幽光。
“我佛不飲葷酒。“陳玄錚盯著她的眼睛,“你若真想救你娘,該去求地藏王菩薩,不是綁我。“
“菩薩?“白璃突然笑出聲,酒盞在兩人之間搖晃,“菩薩說輪回自有定數,可定數被人改了!“她的聲音突然放軟,像人間小女兒撒嬌:“哥哥就當可憐我,喝了這杯,我我給你做素齋。“
陳玄錚望著她眼底閃過的慌亂。
這妖精藏得真好,可他是見過八十一難的人,怎會看不出她強撐的戲謔下,藏著點慌不擇路的焦急?
他的目光掃過她袖中若隱若現的殘玉,又落在那盞酒上——迷神香的量很輕,幻心蠱也沒下死手,她是在試探,試探他是否真如傳聞般,是能逆轉因果的錨點。
“好。“他突然伸手接過酒盞,“我喝。“
白璃愣住。
陳玄錚望著她驟然睜大的眼睛,將酒一飲而儘。
酒液入喉的刹那,他嘗到了點熟悉的味道——是靈山的晨露,混著長安的槐花蜜。
原來這妖精,在蠱毒裡摻了他最愛的甜。
喉間泛起暖意時,他聽見袖中玄月佩發出輕響。
那是方才紅繩上的玉佩,此刻正貼著他的皮膚發燙。
他垂眸望去,玉佩表麵浮現出一行小字:因果值+10,檢測到幻心蠱,是否啟動因果推演?
陳玄錚的手指在桌下微微發抖。
他望著對麵目瞪口呆的白璃,突然笑了——這取經歸來的第一劫,倒比當年的白骨精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