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的定位儀在雨裡“滴“地響了一聲時,趙亮明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盯著鬆樹下那團模糊的影子,三年前春拍會上老專家的冷笑突然在耳邊炸響——“趙總這眼光,怕是連贗品都挑不明白“。
當時他攥著花三百萬拍下的金簡,結果鑒定是民國仿品,被圈裡人笑了半年。
現在他攥著洛陽鏟的手青筋暴起,雨珠順著鏟柄滾進袖口,涼得刺骨,可心裡燒著火:隻要從義陽公主墓裡摳出件像樣的東西,那些笑話他的人得跪著管他叫“趙老師“。
“走。“他把洛陽鏟往肩上一扛,泥點子濺上褲腿也顧不上。
許生明彎腰撿帆布包時,炸藥包在雨裡沉得像塊鐵,壓得他肩胛骨生疼,可他沒吭聲——跟了趙亮明三年,他知道這男人眼裡冒的不是光,是火,燒得能熔金斷玉。
劉一鳴把泡軟的筆記本往懷裡塞,指尖碰到頁角那句“陪葬墓者,守陵之鎖也“,喉嚨發緊,剛要開口,趙亮明已經踩著泥濘的坡頂走了,隻得把話咽回肚子裡。
阿六盯著地上縮回石縫的黑須,像無數條被踩疼的蛇,手腕上的桃木珠串勒得發紅,他摸了摸褲兜裡的朱砂包,小跑著跟上。
歪脖子老鬆下的泥地軟得能陷進半隻腳。
趙亮明的洛陽鏟紮進去時,腐葉混著土腥氣衝得人直皺眉。
他扒開浮土,青石板上的雲紋露出來時,許生明的戰術刀剛好刮掉最後一層泥。“嗡——“地底傳來的悶響讓阿六的桃木珠串“嘩啦“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抬頭時正看見定位儀屏幕上的紅點變成血紅色。
“鎖鎖魂紋!“劉一鳴的聲音抖得像篩糠,雨水順著他指尖往下淌,滴在雲紋中央那個極小的“袁“字上,“袁天罡設的局,用陪葬墓鎖地脈,要開地宮得先破——“
“破。“趙亮明蹲下來,指甲摳進鎖魂紋的縫隙裡。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慘白的月光潑在石板上,照得他眼底的血絲像蛛網。
許生明摸出炸藥包時,末端被山風掀起,掃過趙亮明手背,他沒躲,反而湊近些:“炸。“
炸藥的轟鳴震得鬆針簌簌往下掉。
劉一鳴捂著耳朵看石板裂開的縫隙,黴味混著土屑湧出來,手電筒光往裡一照,地道磚牆上的壁畫還留著朱砂痕跡——飛天的衣袂、獻寶的胡人,連衣襟上的金線都沒褪儘。“沒被盜過!“他聲音發顫,指尖碰到牆磚時被凸起的紋路硌得生疼,“真的沒被盜過!“
趙亮明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他第一個爬進地道,許生明的手電筒光掃過兩側的陶俑,彩繪的眉眼在昏黃燈光下像活的,阿六的朱砂包被攥出了汗,桃木珠串在手腕上硌出紅印。
主墓室的石門半掩著,門後堆著的金器銀器在手電筒下泛著冷光,劉一鳴的手剛碰到一隻鎏金鸚鵡紋銀盒,盒蓋“哢“地彈開,裡麵的珍珠滾了一地,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響。
“裝!“趙亮明踹開腳邊的陶甕,碎片裡滾出枚魚符,他撿起來擦了擦,魚眼處的綠鬆石還泛著幽光,“全裝!“許生明把帆布包甩在地上,金器銀器撞出清脆的響,阿六蹲下去撿珍珠,指尖碰到顆鴿蛋大的東珠時,突然縮回手——東珠上沾著半枚指甲蓋大小的血漬,暗紅的,像凝固的老血。
“棺槨裡肯定還有好東西。“劉一鳴站在石棺前,棺蓋上的牡丹紋被歲月磨得模糊,可他認得出,那是義陽公主最愛的纏枝牡丹,“我在《唐會要》裡看過,公主下葬時含著顆夜明珠,能保屍身不腐。“
趙亮明的喉結動了動。
他摸出洛陽鏟往棺縫裡一插,“吱呀“一聲,棺蓋裂開條縫。
許生明的手電筒往裡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駙馬的遺骸,腰間的玉帶鉤在發光,冠上的金步搖歪在頭骨旁。
阿六剛要伸手,劉一鳴突然拽住他:“先先開公主的棺。“他指著另一側的石棺,棺蓋上用朱砂寫著“袁“字,“公主是主,駙馬是襯,好東西該在公主那裡。“
這次趙亮明沒急著動手。
他用鏟背敲了敲公主的棺蓋,聲音悶得像敲在空心木頭上。
許生明的戰術刀劃開棺縫的封蠟時,一股甜腥氣湧出來,阿六的桃木珠串突然“啪“地斷了,珠子滾得到處都是。
劉一鳴的手按在棺蓋上,摸到些凸起的字跡,借著手電筒光湊近看,頭皮瞬間炸了——“取珠者,魂留此“。
“放屁。“趙亮明吐了口唾沫,鏟尖抵住棺蓋往上一撬。
棺蓋掀開的刹那,月光從盜洞口漏進來,照在棺內那具女屍臉上。
她的皮膚像溫玉,眉毛用螺子黛描得細長,嘴唇上的胭脂還帶著血色,最醒目的是她嘴裡含著的夜明珠,幽藍的光把整個墓室照得像浸在水裡。
“珠子!“趙亮明撲過去,手指剛碰到夜明珠,女屍的眼突然睜開了。
那是雙渾濁的灰眼睛,眼白上爬滿血絲,嘴角咧開的弧度大得反常,露出染著朱砂的牙齒。
阿六尖叫著往後退,撞翻了身後的陶甕,許生明的手電筒掉在地上,光圈亂晃,照見女屍的手正慢慢抬起來,指甲長得能戳進人骨。
“跑!“趙亮明抓著夜明珠掉頭就跑,劉一鳴被他撞得摔在地上,爬起來時看見女屍已經坐了起來,繡著牡丹的裙裾掃過青石板,發出“沙沙“的響。
許生明拽著阿六往地道口跑,身後傳來指甲刮擦磚牆的聲音,像有人用刀尖在刮骨頭。
他們逃出地宮時,月亮被烏雲遮住了。
四周黑得像潑了墨,阿六摸出打火機,火苗剛竄起來就被風撲滅了。“往哪走?“許生明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手電筒不知道丟在哪了,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趙亮明摸出手機,屏幕剛亮就滅了——沒信號,電量隻剩1。
“先歇著。“趙亮明蹲在地上,從兜裡摸出筆記本和筆,雨水滲進紙頁,字跡暈開成一團團墨跡,“等天亮再找路。“阿六縮在樹後,突然聽見鬆濤聲裡混著些彆的動靜,像有人在低聲說話,又像有東西在蹭樹皮。
他顫抖著念起《金剛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鬆濤聲突然弱了下去,可那陣異響還在,若有若無,像呼吸,像歎息。
趙亮明的筆在筆記本上劃拉著,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時,阿六瞥見他寫的最後一句:“夜明珠在,屍變起,袁天罡的局,到底鎖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