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龍朔二年,梁山巔。
袁天罡的黑色道袍被山風卷起,他單膝跪地,指尖在浮土上劃出一道深痕:“李兄你看,此脈左帶涇水,右襟渭川,正是‘龍首之位’。”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枚開元通寶,輕輕按進土中。
李淳風撫著腰間銅魚符,目光掃過層疊峰巒,眉峰微蹙:“袁兄可知,昨夜子時三刻,我夜觀星象,紫微星旁有赤芒侵軌?”他抬手摘下發間銀簪,信步走出三十步,銀簪尖端精準刺入土中,“此處地脈看似藏風聚氣,實則暗合‘血盆照鏡’之局——”
兩枚金屬同時沒入的脆響驚飛了林中葉雀。
袁天罡上前扒開浮土,那枚銅錢正正卡在銀簪尾端的雲紋凹槽裡。
兩人對視一眼,山風卷著鬆濤灌進領口,竟都覺後頸發涼。
“陛下與天後的陵寢”李淳風指尖摩挲著銀簪上斑駁的星圖,“還是依你所言吧。”
“但李兄的擔憂”
“且看千年後。”李淳風轉身時衣擺掃過銅錢,“若有一日有人能解此局,或許能勘破這‘合’與‘分’的真意。”
1327年後,西安某間舊書齋。
李寶的食指停在《唐會要·陵寢誌》某頁,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
泛黃紙頁上正寫著:“袁公以錢定穴,李公以簪定位,二器相合於梁山之陽,高宗乾陵遂成。”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
他低頭翻開壓在古籍下的牛皮筆記本,紙頁邊緣泛著茶漬,第一頁是祖父李守正的字跡:“1985年7月15日,在梁山北坡發現與《推背圖》星圖吻合的石紋,疑與袁李二人‘合穴’之謎有關。”
“寶子!”木門被拍得哐哐響,“王教授說設備都裝車了,再磨蹭趕不上早班進山的車!”
李寶合上筆記本塞進登山包,動作太急帶翻了桌上的茶盞。
深褐色液體滲進《唐會要》,在“袁李”二字上暈開一片暗斑,像極了某種古老的血漬。
他彎腰擦拭時瞥見鏡中自己:27歲,曆史係在讀博士,眼下青黑——這半年為了乾陵的線索,他翻遍了西安、洛陽、敦煌的古籍,連祖父當年留下的勘探筆記都逐頁比對過。
此刻登山服的胸襟處彆著枚青銅魚符,是祖父臨終前塞給他的:“這是我在乾陵附近撿到的,和史書記載的李淳風隨身魚符極像。”
“李寶!”
門被推開,陳野探進半張臉。
這個退伍特種兵曬得黝黑,左眉骨有道兩寸長的疤,此刻正扯著登山繩:“王教授把拓片都裹防水布了,老周說今兒山霧大,得趕在十點前過鷹嘴崖。”
李寶應了聲,抓起包往外走。
書齋不大,靠牆的書架上塞滿《陝西通誌》《唐陵考辨》,還有半排落灰的《中國盜墓史》——那是他為了研究盜墓賊可能留下的痕跡特意買的。
院子裡停著輛改裝過的越野車,後鬥堆著帳篷、探照燈、洛陽鏟。
王教授正扶著眼鏡檢查金屬探測器,白發被風掀得亂翹:“小夏,熱成像儀的電池帶夠了?”
“三組滿電的。”副駕駛座上探出個紮馬尾的姑娘,林夏晃了晃手裡的平板,屏幕上跳動著梁山的3d地形圖,“我把近十年的衛星影像都疊加過了,北坡那片凹地去年冬天有異常熱輻射,和您祖父筆記裡的坐標差不到五十米。”
老周蹲在車頭抽煙,旱煙杆兒敲著輪胎:“要我說你們挑七月十五進山就不對。”他是當地三十年的山民,眼角的皺紋裡嵌著山風的痕跡,“我爺爺說,乾陵是袁李兩位仙師布的局,每逢月半陰盛,山裡頭的石頭都會‘說話’。”
“老周叔又講古呢?”陳野把登山包甩上車頂,金屬扣撞出脆響,“上個月我帶戶外團走南坡,夜裡還生篝火烤兔子,也沒見石頭說話。”
老周沒接話,隻是盯著李寶胸襟的青銅魚符。
那枚魚符在晨光裡泛著幽光,魚眼處有塊淡青的玉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寶總覺得那玉髓在發燙。
“都上車!”王教授拍了拍駕駛座,“天氣預報說下午有雷陣雨,得在三點前到鷹嘴崖下紮營。”
李寶坐進後排,隔著車窗看見書齋門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塊木牌,是祖父寫的“慎探幽陵”。
風一吹,木牌吱呀作響,像在念誦某種咒語。
越野車碾過碎石路時,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日期——2023年8月21日,農曆七月十四。
山腳下的小賣部前,幾個村民蹲在台階上抽煙。
李寶看見其中一個戴草帽的老頭突然直起腰,手指死死摳著竹椅邊沿。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越野車正拐過彎道,後視鏡裡最後映出的,是老頭張大的嘴型:“七月十五”
“寶子發什麼呆?”陳野從副駕駛回頭,“想你爺爺呢?等找到那處石紋,咱們拍張照發朋友圈,老爺子肯定高興。”
李寶扯出個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魚符。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著越野車的轟鳴,像在敲一麵緊繃的鼓。
祖父筆記的最後一頁還夾著張老照片:1985年的夏天,年輕的李守正站在梁山北坡,身後是塊布滿裂紋的青石,他舉著相機的手正指向石紋——那些裂紋的走向,和《推背圖》第六十象的星圖分毫不差。
“到了!”老周踩下刹車。
李寶抬頭,梁山已近在眼前。
晨霧未散,山體像浸在淡墨裡,隻露出半截嶙峋的輪廓。
王教授打開車門,山風卷著鬆針的清香灌進來,他深吸一口氣:“走,咱們去會會袁天罡和李淳風留下的局。”
陳野扛起探照燈,林夏抱著平板,老周背著裝滿朱砂和羅盤的竹簍。
李寶落在最後,低頭看了眼手表——十點整。
陽光穿過霧靄,在他腳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根指向山腹的箭頭。
山腳下的小賣部裡,戴草帽的老頭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盯著越野車消失的方向,聲音發顫:“亮子,他們進山了對,就今兒,七月十四。”
山外的國道上,一輛黑色suv正碾過滿地碎金般的夕陽。
駕駛座上的男人摸出根煙點燃,車窗映出他陰鷙的眼——趙亮明。
副駕駛的劉一鳴翻著本泛黃的《乾陵盜寶錄》,指尖停在某頁:“老大,那筆記說的‘血盆照鏡’局,入口就在北坡凹地”
“閉嘴。”趙亮明彈了彈煙灰,“等月半子時,咱們再動手。”
越野車的引擎聲早已消失在山霧裡。
梁山的某處石縫中,不知哪裡吹來的風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李寶方才站過的位置。
枯葉下,一枚青銅魚符正微微發燙,魚眼處的玉髓泛著詭異的幽藍,像某種沉睡千年的東西,終於被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