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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善人莊·偽善現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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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檀的鼻尖動了動,山風卷著善人莊的方向吹來,那股若有若無的腥氣更重了。

像極了百年前水漫金山時,江底翻起的腐泥混著血鏽的味道。

她摸向腰間的斷劍,劍鞘上的銅釘硌得掌心發疼——這是她撞雷峰塔時崩裂的,劍斷了,可塔下白蛇的哭喊聲,倒比劍刃更利,刻進了骨頭裡。

“要進去麼?“無妄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他的僧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腕間佛珠串成的光暈卻始終穩穩懸著,“我聞見有往生咒的亂音。“

青檀側頭看他,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陰影,倒把那雙眼睛襯得更亮了。

像極了法海當年持缽時的目光,清冽得能照見人心底的汙。

她忽然笑了,鬥笠下的蛇鱗紋隨著動作泛出幽光:“小師父不是最會渡人麼?

這莊裡的善人,正等著被渡呢。“

子時三刻,青檀貼著善人莊的後牆翻進去時,衣擺掃過牆根的野薔薇。

花刺勾住她的青衫,她也不躲,由著刺尖紮進皮肉——痛覺能讓蛇類的感官更敏銳。

莊裡的燈火早熄了,隻有前院祠堂還亮著盞豆油燈,暖黃的光透過窗紙,把“濟世堂“的匾額映得像塊浸了蜜的糖,甜得發膩。

她沿著廊下的青磚走,每一步都避開磚縫裡的青苔——蛇類化形未全時,腳底沾了濕滑的東西容易露餡。

轉過月亮門,血腥味突然濃重起來,混著點香灰和腐木的氣息。

她停在一口老井前,井沿的石縫裡凝著暗紅的痕跡,用指甲刮下一點湊到鼻尖——是血,至少擱了七日的血。

井裡傳來“哢嗒“一聲輕響。

青檀的瞳孔瞬間縮成豎線,袖中指尖彈出半寸蛇信。

她俯身扒著井沿往下看,月光隻能照見水麵浮著的幾片爛荷葉,可直覺卻在脖頸後竄起涼意——這井底下,藏著活物不敢見光的東西。

她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往井裡一拋。

葫蘆“咚“地落水,濺起的水花裡裹著股腐臭,像久埋地下的屍首突然被挖開。

青檀借勢翻進井裡,腳剛沾到井底的石板,就聽見頭頂傳來人聲:“誰?!“

舉著燈籠的小婢女被嚇了一跳,燈籠“啪“地掉在地上,火光映出她泛青的臉。

青檀看清她脖頸間的青斑——那是蠱毒發作的痕跡,像條小蛇盤在皮膚下。

婢女顫抖著要喊,青檀已扣住她的手腕,蛇信掃過她的掌心:“喊一聲,你體內的千日蠱就會提前發作。“

婢女的眼淚“刷“地掉下來:“姑娘您也是來查的?“她指了指井壁上的暗門,“莊主說這是施粥的米倉,可底下底下全是屍體!

上個月王阿婆的兒子,還有村頭賣豆腐的張二,都被拖進去了!“

青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暗門被推開時,黴味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十幾具屍體層層疊疊堆在草席上,有的臉上還沾著施粥時的飯粒。

最上麵那具屍體的手攥著半塊饅頭,指縫裡塞著撕碎的“善“字——是被生生拽進地獄前,還想著抓住最後一點希望。

“莊主是邪修!“婢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說收集夠一百個苦命人的怨魂,就能結成怨魂丹,修成人仙。

那些來求粥的窮人,喝了他的平安湯,就被下了蠱,等怨氣攢夠就被拖到這裡!“她掀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爬滿青紫色的蠱蟲紋路,“我娘病重,我求他施藥,他就給我下了蠱姑娘,求您救我!“

青檀的蛇尾在褲管裡蠢蠢欲動。

她摸出斷劍,劍尖挑起婢女腕間的蠱紋:“我救你,但你得幫我。

明日辰時,施粥場。“

第二日的太陽剛爬上屋簷,善人莊的施粥場就圍滿了人。

青檀裹著破棉襖縮在角落,臉上抹了鍋底灰,咳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手裡的破碗“當啷“掉在地上,碗底沾著的血漬在青石板上暈開——那是她咬破舌尖吐的,腥甜的血混著晨露,像朵開錯季節的紅梅。

“這姑娘怕是染了時疫!“人群裡有人喊。

施粥的仆從慌了神,舉著木勺後退。

李善仁卻從正廳走出來,月白錦袍一塵不染,手裡還端著盞茶。

他的笑像春陽裡的糖霜,落進青檀眼裡卻泛著冷:“姑娘這是怎麼了?

快請進堂裡,我讓醫官瞧瞧。“

“不必了。“青檀扶著牆站起來,聲音啞得像破風箱,“前日我阿爹也這樣咳血,後來後來被你們莊裡的人抬走了。

說是送醫,可再沒回來。“她扯住李善仁的衣袖,“您說您是善人,那我阿爹呢?“

人群裡響起嗡嗡的議論。

李善仁的笑紋沒變,指尖卻在袖中攥緊。

這時人群外傳來佛珠轉動的脆響,無妄披著晨霧走進來,腕間佛珠泛著金光:“善哉。“他抬手一拋,佛珠串成的光網罩住施粥場,空中突然響起嗚咽的哭聲——幾十個半透明的人影浮在半空,有的攥著饅頭,有的抓著藥渣,脖頸間都盤著青紫色的蠱蟲。

“這這是妖法!“李善仁的臉白了。

人群裡突然有人尖叫:“那是我家柱子!

上個月說去施粥場,就沒回來!““還有我家阿娘!

她手裡的藥包是我縫的!“

青檀扯下鬥笠,眼角的鱗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她抽出斷劍,劍尖直指李善仁:“善人?

你收的是人命,結的是怨丹!“

李善仁的瞳孔驟縮。

他猛地推開人群往莊裡跑,可剛到祠堂門口就頓住了。

青檀看見他後頸浮出黑色鱗片,耳尖變成蛇信的形狀——原來這偽善的凡人,竟是條修成人形的黑蟒!

“臭妖婦!“李善仁的聲音變得沙啞,脖頸上的皮膚裂開,露出底下黑漆漆的蛇鱗,“你壞我好事,我就把你吞進肚子裡,連骨頭都不剩!“他張開嘴,喉頭翻湧著腥風,蛇信子“嘶嘶“作響,獠牙上掛著墨綠色的毒液。

青檀握緊斷劍,酒葫蘆在腰間撞出清脆的響。

她瞥了眼人群裡顫抖的小翠,又看向無妄——他的佛珠正發出更亮的金光,像道不滅的燈。

“來啊。“她舔了舔嘴角的血,笑意在眼角的鱗紋裡漾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蛇嘴硬,還是我的斷劍更利些。“

黑蟒張開的蛇口足有一人高,腥風裹著腐肉味撲來,青檀被吹得踉蹌半步。

她看見蛇信上掛的綠毒滴在青石板上,“嗤啦“一聲蝕出焦黑的洞——這毒,能化人骨。

“檀兒!“無妄的低喝混著佛珠崩裂聲炸響。

他手腕上的十八顆佛珠突然脫離串繩,化作金芒直刺蟒目。

黑蟒吃痛偏頭,蛇口歪了三寸,擦著青檀的左肩咬下。

她聞到布料燒焦的糊味,這才驚覺自己半邊衣袖已被毒霧腐蝕成灰,肩骨火辣辣地疼——原來方才無妄的佛珠不是攻擊,是替她擋了致命一擊。

“小師父!“青檀轉身時蛇尾不受控地竄出褲管,尾尖掃過無妄的手背。

他的掌心全是血,金剛杵的握痕深嵌進肉裡,腕間皮膚泛著青紫色——分明是替她硬接了黑蟒噴吐的毒霧。

“渡厄禪可解百毒。“無妄的聲音發顫,卻仍將金剛杵橫在兩人身前。

金杵表麵浮起細密的裂紋,像冰麵下的暗河,“你去引開它,我我替你護法。“

青檀的蛇鱗紋從眼角漫到耳後,瞳孔縮成尖銳的豎線。

她摸向腰間酒葫蘆,酒液混著血珠順著指縫滴落——這是方才斷劍斬蛇尾時,自己劃開掌心滴的血引。“好啊,你護你的法,我報我的仇。“她甩了甩斷劍,劍刃上的血珠濺在黑蟒鱗片上,滋滋冒起青煙,“百年前水漫金山,我沒殺夠人;今日這偽善的蟒妖,正好讓我開開胃。“

黑蟒被激怒,蛇身驟然繃直如鐵鞭,朝著青檀的腰腹抽來。

她旋身避開,斷劍反手刺進蛇腹軟鱗——這是蛇類最脆弱的地方,她太清楚了。

黑蟒痛得翻卷,帶倒了半座祠堂,瓦礫如雨落下,砸在青檀腳邊。

她趁機躍上蛇頭,斷劍抵住蟒眼:“你不是愛裝善人麼?

現在讓你看看,真正的善是什麼——“

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斷劍上。

劍身突然泛起幽藍光芒,是蛇類本命妖力的顏色。“魂引術!“她對著天空張開雙臂,那些懸浮在施粥場上的冤魂突然發出尖嘯,像被磁石吸引般朝著黑蟒湧去。

有攥饅頭的少年,有抓藥包的老婦,還有被拖進井裡時指甲縫塞著“善“字的農夫——他們的怨魂裹著蠱蟲紋路,咬向黑蟒的七寸、毒牙、蛇信。

“不!

我的怨魂丹!“黑蟒的人形麵容在蛇頭上扭曲,“你們這些螻蟻,本就該被我渡化——“

“渡化?“青檀的蛇尾纏住蟒頸,借力將斷劍更深刺進蛇眼,“你這種吸人血、啖人魂的渡,我青檀第一個不答應!“

冤魂們的哭嚎蓋過了黑蟒的嘶吼。

青檀看見那些蠱蟲紋路正從黑蟒身上剝落,重新鑽進冤魂體內——原來李善仁用蠱蟲鎖人怨氣,如今被魂引術逆轉,反成了冤魂反噬的利器。

黑蟒的鱗片開始碎裂,露出底下腐爛的血肉,最後一聲慘嚎還未出口,就被攢動的冤魂撕成了碎片。

“結束了。“青檀鬆開蛇尾,踉蹌著跌坐在地。

她望著滿地碎鱗,突然想起百年前法海說“眾生皆苦“,可此刻這些冤魂的苦,分明是被人親手釀的。

“姑娘!“小翠的哭腔從瓦礫堆後傳來。

她跪爬著撲到青檀腳邊,脖頸間的青斑已褪成淡紫,“您救了我救了所有人!“

青檀彎腰扶起她,指尖觸到小翠腕間殘留的蠱紋:“我不是來救你的。“她望著遠處被冤魂托著升向雲端的影子——那些人終於能閉眼了,“我是來證明,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你們的苦。“

小翠愣住,隨即哭出聲來:“記得有人記得就夠了“

無妄的誦經聲突然變弱。

青檀轉頭,見他倚著殘牆,掌心按在胸口,指縫間滲出的血染紅了僧袍。

她快步走過去,蹲在他身側:“不是說渡厄禪解百毒麼?“

“是解百毒。“無妄扯出個蒼白的笑,“但解不了替人受的傷。“他抬手撫過青檀肩頭的傷口,“你疼,我便也疼。“

青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方才無妄用佛珠替她擋毒時的眼神,像極了白蛇臨死前說“青兒,要替我看遍人間“的溫柔。

原來這小師父的渡厄,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慈悲,是把彆人的苦,都往自己心裡揣。

夜色漫上善人莊的斷牆時,青檀和無妄坐在泊在村外的小船上。

她摸出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斷劍上:“你說,若我真能修成散仙,還會記得這些凡人嗎?“

“會的。“無妄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發絲,“因為你已把他們的故事,刻進了心裡。“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鱗紋上,“蛇類最是記仇,可你這仇,記的是人間的苦;這鱗紋,刻的是人間的光。“

青檀低頭看著斷劍。

劍身上映著她的臉,鱗紋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不像從前那樣冷。

她忽然笑了:“也許我也開始相信,有些人心是真的。“

船舷碰著岸邊的碎石,發出輕響。

無妄閉目調息,佛珠串從他袖中滑出,落在兩人中間的船板上。

青檀拾起那串佛珠,發現每顆珠子上都刻著極小的“渡“字——和他前世圓寂時,法海替他刻的往生咒,一模一樣。

她正欲細瞧,遠處傳來雄雞報曉的啼鳴。

青檀抬頭,見東方泛起魚肚白。

她把佛珠輕輕放回無妄手邊,轉身看向船頭。

水麵上漂著片野薔薇花瓣,是白天翻牆時被勾落的,此刻正隨著水波,往更南的方向漂去。

第三日清晨,青檀在渡口的涼席上醒來。

晨霧裡,她摸到枕邊有串溫熱的佛珠。

珠子上的“渡“字被磨得發亮,像有人整夜握在手心,用體溫焐了又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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