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旭呆立在一地木粉前,胖臉上的驚懼未消,蕭閒卻已經昏得深沉。他胸口那塊灰石持續散發著微弱穩定的暖意,如同一個天然的、恒溫的、代價昂貴的暖寶寶。
這情形持續了七日。
七天裡,蕭閒就如同草棚裡一塊會呼吸的木板。多數時候昏睡,偶爾被錢三手硬灌藥汁時,會短暫地掀開一點眼皮,含混地咕噥一句“涼……”(藥汁冷到他破損的食道了)或是“吵……”(藥碗碰桌子的聲音太大),隨即又沉沉睡去。
童旭和他師兄李瘦兒(人如其名)成了專職護工。兩人在桑紅袖金錢攻勢(甲三十二號庫撥付的“重傷峰主特殊護理津貼”)下,兢兢業業。
第七天正午。
刺眼的陽光又一次穿過草棚頂的大破洞,精準地曬在蕭閒胸口那片最大的灰白斑痕上。暖暖的,癢癢的,像是有無數隻細小的螞蟻在輕輕啃咬死皮邊緣,酥麻中帶著一絲微弱的刺痛。
【叮!檢測到持續高強度(相對宿主)光照!‘歸墟吐納’效率提升150!寂滅涅槃體·雛形穩定性+5!】
蕭閒皺著眉,在石板上像條被曬岸上的鹹魚般本能地扭了扭身體,想避開那過分的暖意。這一動,全身骨架又是“嘎吱”作響。
“……曬……疼……”他沙啞地囈語。
站在床腳,正用一把禿了毛的拂塵(甲三十二號庫淘汰貨)小心翼翼給他扇風驅蟲的童旭耳朵尖。
“師叔嫌曬疼了?!”
胖腦袋瞬間警醒!這可是師叔主動表達的唯一訴求!他立刻丟下拂塵,轉身吭哧吭哧從角落拖過來一把唯一還立著的、歪歪扭扭的藤條破凳子,瞄準光線落點,奮力舉起——
砰!
凳子不算精準地砸在了那束光柱上!
哢嚓——嘩啦!
本就破敗的藤條凳經受不住衝擊,瞬間解體,碎裂的木條和藤條劈頭蓋臉地砸了蕭閒一身!
“嗷——!!!”猝不及防的蕭閒被砸得劇痛鑽心,整個人痛得從石板上彈起了一點!胸口灰石都被震得差點滑落!
他怒目圓睜,死死瞪著童旭:“孽徒!!你想砸死我?!”
童旭被吼得渾身肥肉一哆嗦,哭喪著臉:“不……不是啊師叔!您說曬!又喊疼!我看擋光的地方……就它有點高度……”他指著地上的木條碎片,無比委屈:“想著……擋一擋……誰想到它……這麼不結實!”這破地方想找個遮陽的器具都難啊!他胖臉上寫滿了無辜的笨拙。
蕭閒胸口劇烈起伏,那口氣頂得生疼。他看著童旭那張蠢笨又真誠的胖臉,再看看自己這一身傷,還有這四麵漏風的破殿……
一股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湧起的怒火。
算了。
跟這憨貨置什麼氣?
有這力氣不如……躺著吸口熱乎靈氣。
他認命地又癱倒回去,那灰石重新貼在胸口,微微暖意回歸。
“……笨……彆動……”他閉上眼,嘴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剛閉上眼沒多久。
嗡……
胸口灰石又輕輕一震。
一道極其微弱、帶著點嫌棄的意念波動順著手心那塊緊緊握著的碗片殘骸傳了過來。
意念內容:
……太吵……動靜……太糙……
……擋光……挪它做甚……
……光……舒服……暖暖……
……笨……蠢……呆……彆靠近這床……
這感覺……怎麼像某個被吵鬨笨動作打擾了的清靜鄰居(碗片),在控訴那個傻大個(童旭)?
似乎還在勸誡蕭閒:那點陽光曬著挺好的,暖和,你躺著享受就行,彆讓那傻子瞎折騰了!
甚至在警告童旭離床遠點!
蕭閒:“……”
這碗片……成精了?感知還挺敏銳?連陽光暖不暖都門兒清?
就在這時。
“吱呀——”
草棚那扇拆得隻剩半邊門框的破門……不對,連門框都豁了個大口子的“入口”處,傳來一陣沉重的拖曳聲。
蕭閒微掀眼皮看去。
隻見桑紅袖一身簡練利落的杏黃勁裝(方便乾活),小臉憋得通紅,兩隻手像抱著什麼絕世珍寶,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
碩大!
嶄新!
通體由千年不知名溫玉整體雕琢而成,內嵌繁複聚靈符文……散發柔和暖白色光芒的……
圓形淺盆?!
像是……喂馬的……石槽?但材質和造型過於精美奢華!那聚靈符文更是閃著至少是金丹級彆的靈光!
桑大小姐咬著牙,額頭冒汗,一步一頓地從破洞口蹭進來,生怕磕碰了她這寶貝“盆”。
“蕭峰主!你看!我給你送‘暖窩’來了!”桑紅袖喘著氣,眼睛亮得驚人,“甲三十二號庫庫底挖出來的萬年溫陽玉心!邊角料!本來是準備給……算了!反正給你了!聚靈!溫養!保證暖!保證躺著舒服!”
她獻寶一樣想把“盆”往蕭閒石床邊放,結果地方狹窄,旁邊還有個冰棺擋著。
“李瘦兒!讓讓!”桑紅袖指揮。
李瘦兒趕緊躲開。
結果桑大小姐一個沒留神,腳下踢到剛才藤條凳子碎掉的一根粗木條,“啊呀!”一聲驚呼!
雙手一鬆!
砰!!!
那巨大的、價值不菲的暖光浴盆!
精準地!
結結實實!
砸在了——
陸淩雪躺著的那口冰棺的棺蓋上!
咣當!!!
哢嚓!哢嚓嚓!——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
冰棺那厚實的、布滿天然寒紋的千年寒玉髓棺蓋……
在暖陽玉心恐怖的重量、衝擊力以及本身蘊含的暖陽之氣的三重打擊下……
瞬間!
崩裂開數道如同蛛網般、深可見冰棺內部幽藍的裂痕!
絲絲寒氣從裂痕中狂瀉而出!
“我的棺材!!”桑紅袖的尖叫帶著破音!
“我的暖盆!!”下一秒她的心更痛了!暖盆邊緣也砸凹了一塊!聚靈符文斷了好幾根!
冰棺內部!
陸淩雪胸口那枚深藏的星紋烙印!
嗡!!!
一道更加清晰、更加森寒的冰藍光圈驟然爆發!
掃過整個棺槨內部!
棺蓋上剛崩裂的蛛網狀紋路邊緣……
立刻……
凍結!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散發著絕對零度氣息的……
純白冰晶!
仿佛將這傷害……
就地封印!
同時。
那道冰冷的意念再次反彈給還處於懵逼狀態的蕭閒:
……又……吵……又砸……
……暖……熱……臭……挪遠……
……煩……封……了……
意思是:這破盆子又熱又吵,砸了我的棺材(雖然她自己用寒氣強行封住了裂痕),很煩!彆放近!快拿走!
蕭閒躺在石床上,看著滿地狼藉——木粉、暖盆砸裂凹痕、崩裂又被冰晶覆蓋的棺蓋……
還有童旭的委屈臉、桑紅袖的抓狂、李瘦兒的驚恐縮脖……
胸口灰石暖流不斷,手中碗片傳遞著對童旭“蠢笨”的嫌棄,冰棺那裡散發出對桑大小姐“吵鬨”的不滿……
他長長地、用一種近乎超脫的聲音,對著所有人和東西(包括空氣)發出一道鹹魚式的指令:
“……放……地上……”
“……彆……動……”
“……都……挺好……”
這話像個口令。
童旭立刻像被念了咒的樹墩子,釘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桑紅袖心疼地還想說什麼,看了看蕭閒那張慘白無欲的臉,又看看冰棺上恐怖的裂痕和寒氣,最終跺跺腳,憋著氣把暖盆拖到最靠門的角落,離冰棺遠遠的。
李瘦兒縮在更遠的陰影裡裝不存在。
那砸壞的盆一落地,聚靈符文斷斷續續閃爍,散發出還算穩定的暖白光暈。
冰棺上的寒氣也在光圈掃過後緩緩內斂。
世界……似乎真的安靜了。
隻有陽光透過屋頂破洞灑在蕭閒胸口灰白斑痕上。
【歸墟吐納】正在貪婪地吸吮著光熱和那暖盆逸散的微薄靈氣。
【寂滅涅槃體】在光暖的滋養下,緩緩吸收著外界的溫順能量。
灰石提供核心熱源。
手中碗片安靜了,似乎對“笨蛋鄰居”被罵遠點表示滿意。
冰棺那邊……寒氣趨於平靜。
就在這片詭異的安靜中。
蕭閒那隻沒受傷的右手手背……
那塊由陸淩雪瀕死反噬烙印的、核心嵌著一點銀白星點的霜痕……
在溫煦的陽光和暖盆光芒的交織照耀下……
那點銀白星點……
極其極其微弱地……
閃!爍!了!一!下!
仿佛……
沉寂的寒冰上,露珠第一次折射出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