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謙也不知走了多久,抵達村前那條清澈的小溪時,他停下腳步。溪水中倒映著一張清秀卻寫滿失意與疲憊的臉,皮膚粗糙,眼神黯淡,胳膊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絕望猛地衝上頭頂!他低吼一聲,像一頭受傷的小獸,用儘全身力氣,一拳狠狠砸向溪邊一塊半露的堅硬岩石!
“嘶——!”鑽心的劇痛從指關節傳來,殷紅的血珠瞬間滲出,滴落在清澈的溪水裡,暈開一絲刺目的紅。石頭紋絲不動,隻留下幾點微不足道的白印。果然…自己連一塊石頭都奈何不了!廢人!徹頭徹尾的廢人!
“噗嗤…”一聲清脆的輕笑,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突然從溪對岸傳來。
“小傻子。”一個聲音響起,清脆悅耳,卻帶著高高在上的驕縱,“修煉可不是你這麼練的。想一擊碎石?先把你這身軟骨頭練硬了再說吧。”
隋謙猛地抬頭,心臟幾乎漏跳一拍。隻見溪對岸一個穿玄霧宗服飾的少女抱劍而立。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身量不高,卻姿態輕盈,懷中是一柄樣式奇特的金色長劍,劍格處雕琢成展開的金翅,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晃得人眼花。她小臉瑩白如玉,眉眼靈動,瓊鼻櫻唇,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隻是那微微上揚的下巴和眼底流轉的漫不經心,透著一股被嬌寵慣了的傲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間那塊刻著“玄霧宗內門”的玉牌,以及她肩頭趴伏著的一隻奇異小獸——形似幼鹿,卻頭生微凸的玉角,周身籠罩著一層薄薄的、不斷流動的霧氣,一雙琉璃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隋謙。
少女正是玄霧宗大長老之女,靈獸使雲璃,她目光帶著審視和一種發現新奇玩具般的興味,牢牢鎖在隋謙身上,尤其是他心口的位置。她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慢悠悠地開口:
“喂,看什麼看?沒見過仙女啊?”她語氣嬌蠻,帶著理所當然的優越感,目光卻銳利如針,“倒是你…你心口藏著什麼東西?從昨日在城中,我暗暗觀察,就覺得你不對勁,那股子…嗯…味兒,隔著老遠就飄過來了。現在更燙了吧?跟揣了個小太陽似的。”
隋謙渾身劇震!如遭雷擊!她怎麼知道?!心口的秘密此刻竟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仙門少女一語道破!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把那滾燙的源頭和心中的秘密一同捂住,眼神裡充滿了驚駭和戒備,那原本木訥老實的神情被撕開,露出底下深藏的警惕與倔強——像一隻被逼到絕境,豎起全身毛發的幼獸。
見隋謙的反應,雲璃眼中興趣更濃。她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有趣的獵物,腳尖在溪邊青石上一點,身姿輕盈如燕,竟直接躍過數丈寬的溪麵,穩穩落在隋謙麵前,帶起一陣清雅的香風。那肩頭的蜃龍幼崽“小霧”也發出一聲好奇的低鳴。
“遮什麼遮?讓本小姐瞧瞧!”雲璃嬌叱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竟直接伸出纖纖玉手,迅捷無比地按向隋謙緊捂的心口!
“你乾什麼!”隋謙大驚失色,本能地想要後退格擋,但雲璃的動作快如閃電,哪裡是他一個凡人能躲開的?那隻帶著涼意的手掌已經結結實實按在了他滾燙的心口位置!
就在接觸的刹那——
“錚——!!!”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能撕裂金石的劍鳴驟然爆發!並非來自雲璃懷中那把顯眼的金翅長劍,而是源自她寬大的雲紋袖袍之內,那把‘隱翅’短劍!極其刺目的金色鋒芒在她袖口一閃而逝!同時,她懷中的“金翅”劍也劇烈震顫起來,劍身嗡鳴不止,仿佛遇到了某種令它極度興奮又極度忌憚的存在,竟自行出鞘三寸有餘!龍吟般的顫音響徹溪畔!
雲璃臉上的驕縱和玩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駭然!她觸電般收回手,連退三步,繡鞋踩在溪邊濕滑的鵝卵石上,差點踉蹌摔倒。袖中的異動被強行壓下,但那道一閃而逝的金芒和她煞白的臉色,已說明了一切。
“龍…龍氣?!如此精純霸道的龍氣?!”她失聲驚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目光死死盯著隋謙的心口,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你一個毫無靈脈的凡人…體內怎會有…?!”
話音未落,隋謙心口那一直被壓抑的滾燙感,仿佛被雲璃的觸碰和那金翅對劍的刺激徹底引爆!一股難以想象的古老、威嚴、仿佛來自洪荒初開的氣息,猛地從他胸前爆發開來!
“轟——!”
刺目的金光瞬間將隋謙整個人包裹!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溪水倒卷,岸邊的碎石簌簌滾動,林間飛鳥驚惶四散!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怖威壓彌漫開來,讓雲璃肩頭的蜃龍幼崽“小霧”發出一聲恐懼的哀鳴,瑟瑟發抖地將頭埋進雲璃的頸窩!
在這令人窒息的金光和氣浪中,隋謙的意識仿佛被卷入風暴中心。他恍惚聽到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他靈魂深處激烈爭吵——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這小廢物連塊破石頭都砸不碎!氣煞我也!!”一個戲謔輕佻、充滿了不耐與暴躁的聲音尖叫道。
“閉嘴!”另一個蒼老威嚴、蘊含著無上意誌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過了前者的喧囂,“時機已至!躁動何益?!”
劇烈的靈魂撕扯般的痛苦淹沒了隋謙。在徹底失去意識、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後模糊的視線裡,是雲璃那張布滿驚駭、煞白如紙的俏臉,以及她袖口深處,那再次不受控製般、極力想要掙脫束縛、透出一點恐怖金色鋒芒的……‘隱翅’劍。
當晚,隋家柴房。
隋謙在冰冷的乾草堆上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裡衣。心口那要命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充實感,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裡生了根。窗外月光慘白,透過破舊的窗欞縫隙灑進來。
他撐著坐起身,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試圖回憶溪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個玄霧宗的仙門少女…她袖子裡那道可怕的金光…還有體內那兩個爭吵的聲音…是夢嗎?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柴房斑駁的土牆,借著清冷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麵上,竟憑空多出了幾行歪歪扭扭、仿佛用尖銳之物倉促刻下的字跡:
「體修三要:
一煉皮肉,二鍛筋骨,三鑄臟腑
明日寅時,溪邊巨石後
——你祖宗」
字跡潦草狂放,透著一股子玩世不恭的輕浮勁兒,尤其是落款處那個畫得極其誇張、正吐著舌頭的鬼臉,更是充滿了戲謔和挑釁的意味。
隋謙盯著那行字和鬼臉,瞳孔收縮,呼吸都停滯了。這絕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