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石室每一個角落。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隻有細小的塵埃在爆炸殘存的微弱氣流中無聲飄浮,映照著石壁對麵那團沉寂邪胎黑芒上閃爍的裂痕微光,如同瀕死心臟的抽搐。
張顯宗的殘骸像一堆被頑童摔碎後棄置於冷硬地磚的朽木玩具,深深嵌在角落冰冷粗糲的沙礫裡。胸腔正中,那片曾經清光流轉的鏡心,徹底化作一枚浸透灰暗死氣、布滿觸目驚心裂痕的黯淡碎銅。沒有光芒,沒有力量波動,隻有一股無邊無際的枯竭感,如同萬丈深淵底部的寒潭,通過每一絲與之相連的枯骨縫隙,絕望地吞噬著他殘存的意誌。撕裂靈魂的劇痛尚未平息,每一次試圖凝聚意識,都像徒手攥緊布滿尖刺的鐵蒺藜,鮮血淋漓。
虛空中,那道來自嶽綺羅的、被“精神反咬”和核心自爆雙重攪亂的冰冷意誌投影,如同徘徊在血腥盛宴上空的禿鷲。它沒有立刻散去,而是凝固在那裡,穿透性的“目光”一遍遍掃描著下麵這堆碎骨爛銅,帶著一種被戲耍後的、極其罕見的……困惑?以及一絲迅速冷卻的漠然審視:這破銅爛鐵,以及裡麵那縷比風燭還脆弱的殘魂,價值……還有多少?
這份來自食物鏈頂端的漠然審視,化作無形的冰錐,狠狠鑿刺著張顯宗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比身體枯竭更可怕的虛弱感,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冰冷預兆——一旦被判定失去價值,下次再臨的意誌,不會再有絲毫錯亂,隻會是精準無誤的抹除!像拂去一粒微塵!
就在他這縷魂火即將徹底被枯竭和注視壓垮的絕望瞬間——
沙…沙…
極其輕微、如同最細微蟲齧的異響,打破了石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聲音來源於他的身下。
準確地說,來源於他殘骸身下壓著的那片角落——將軍倒下時,被他身死怨念與守護執念共同扭曲異化的那片殘破甲片!
張顯宗殘存的意識猛地一個激靈!是它?!方才那化作“毒蛇”要將他拖入沉淪的怪物殘甲?!
然而這次並無絲毫暴戾凶殘之意。
一股極其微弱、冰冷但純粹的意念,混雜著濃得化不開的鐵鏽血氣和泥土硝煙味兒,如同墓穴深處沉埋千年的挽歌,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這意念中,不再有之前那扭曲畸變的瘋狂占有欲,反而透著一股……蒼涼的、仿佛終於找到歸宿的……疲憊與釋然?
緊接著,那片被他殘骸壓在身下的、冰冷堅硬的金屬甲片,邊緣微微亮起了一絲極其稀薄、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弱金銅色光華!它如同殘雪融化前最後一點餘燼的溫度,毫無侵略性,帶著一種沉重的托付感,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滲入他緊貼著的那些碎裂枯骨之中!
沒有力量灌輸,隻有一種冰冷的“聯係”被強行建立!
張顯宗“看”到,他那幾乎被震得支離破碎的胸骨、臂骨、甚至碎裂的頭骨……表麵細微的裂痕中,都開始無聲地攀爬上絲絲縷縷細若發絲的金銅色紋路!這些紋路並非修複骨骼,更像是……烙鐵留下的死寂烙印!一種沉重的、冰涼的“死寂守護”烙印!無數微小的金銅色光點如同塵封的沙礫,沿著他骨架的走向緩緩攀爬、連接、覆蓋!速度不快,卻堅定無比!
整個過程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沉重感。這不是新生力量的湧流,更像是為一具早已被時光遺忘的枯骨,披上一副早已在歲月長河中化為塵泥、僅剩下銘刻在歲月骨血深處沉重執念的……無形殘甲!
嗡——!
當最後一片斷裂腿骨的末端也被那微弱的金銅光點覆蓋烙印完成的刹那,張顯宗整個殘骸仿佛都發出了無聲的呻吟!一股龐大冰冷如山嶽傾塌、同時又蘊含著純粹肅殺守護執念的意誌洪流,借由這無形的烙印鏈接,毫無阻隔地直接轟然灌入了他已經枯竭脆弱的靈魂核心!
不是之前對抗嶽綺羅意誌時混合了怨毒的爆發洪流,而是一座亙古以來就矗立於此、隻為守護後方城池黎庶而存在的……豐碑遺骸本身無聲的咆哮!帶著跨越千年的風霜、沙場的黃塵、倒伏士卒不甘的喘息、婦孺悲泣的餘音……
“守……”將軍最終的咆哮,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回蕩的靈魂回響,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實體印記,狠狠鑿進張顯宗意識的根基!
轟隆!!
靈魂被狠狠塞入了一座沉重的冰山!意誌瞬間被這磅礴而冰冷的守護執念淹沒!屬於張顯宗自己的意識——那刻骨的怨毒、瘋狂求生本能、對嶽綺羅無邊恐懼的殘渣——被壓縮得隻剩下針尖大小的一點螢火!仿佛一個渺小的士兵,被強行塞進了遠古巨人殘破的戰甲縫隙裡!茫然!窒息!靈魂要在這沉重的曆史負擔下徹底崩潰!
就在這意識幾乎要被強行湮滅、融入那古老意誌的千鈞一發——異變再起!
嗡——!
他眼眶內那兩點早已熄滅、化作純粹空洞的黑暗深處,驟然毫無征兆地灼痛起來!如同有人將燒紅的細針狠狠紮進了靈魂最深的視覺中樞!
緊接著,一股冰冷、粘稠、仿佛透過凝固萬年屍油的厚重棱鏡、強行撕裂某種屏障而獲得的詭異“視野”,猛地在他殘魂深處洞開!
“看到了”!
不是光線!是流動的……能量!是烙印在環境本身、被時間沉澱積累下來的……執念的殘像!
他“視線”掃過對麵岩壁——
不再是單純的、被爆炸衝擊波撕裂的嶙峋岩石裂縫。那裂縫的縫隙邊緣,布滿了無數細密、跳動、如同活物脈絡的、散發著令人作嘔腥臭汙綠氣息的……能量紋路!那是新生邪胎核心被迫縮回蟄伏時,汙穢本源殘留、如同病菌般緩慢侵蝕岩壁的印記!一些縫隙的深處,更有一絲絲微弱的、黑紅相間的惡毒粘液在蠕動……如同惡獸在黑暗中舔舐傷口的舌!
而順著那條之前他被力量牽引而來的、通往枯井底部的狹窄岔道望去——
那哪裡是什麼尋常石隙?無數道暗紅色、如同凝固發黑血痂一般的能量印記,層層疊疊,蛛網般密布岔道的每一寸岩壁!印記之中,無數張殘缺不全、痛苦扭曲到極致的模糊麵孔無聲地嘶喊著、掙紮著、哀嚎著!那是井底邪胎吞噬的柳溪村枉死怨魂最後的痛苦殘響!它們被強行糅雜進邪胎本源,成了滋養其戾氣的一縷絕望燃料!黑暗的岔道儘頭,隱約可見一團更加龐大、如同腐爛心臟般緩緩搏動、散發出深沉怨毒的黑紅漩渦——那是邪胎真正的根!它並未被消滅!隻是在消化吸收、等待著再次複蘇!
這畫麵冰冷粘稠,充滿了窒息般的汙濁和絕望!
張顯宗剛剛承載了將軍沉重意誌、還未喘息的靈魂劇烈顫抖,一股源於汙濁與邪穢本質的巨大厭惡和渺小感洶湧襲來!這是屬於死亡汙穢最底層的視覺真相!
幾乎本能的,他那強行洞穿的“詭瞳”猛地轉向石室上方虛空——
嗤!!!
劇烈的灼痛如同眼球被強酸澆灌!視覺瞬間一片血紅的混亂和尖嘯噪音!一股根本無法理解的、龐大如宇宙懸河般的混亂、冰冷、掌控一切的猩紅色旋流,在虛空中翻滾、沉浮!僅僅是遠遠瞥到的幾縷投影邊緣,蘊含的碾壓性威壓就足以將他這新生的“詭瞳”連同承載它的脆弱意識徹底撕碎!根本看不到核心,隻能感知到那漩渦邊緣偶爾翻滾掠過的幾道冰冷猩紅絲線,帶著無情俯瞰萬靈如芻狗的漠然!嶽綺羅的意誌!
“吼——!”
靈魂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慘烈哀鳴!他猛地強行關閉了這剛剛被迫打開的詭異視野!空洞的眼眶深處殘留著灼痛的幻覺,像被燒紅的鐵塊燙過!那虛空中的恐怖存在,根本不是他此刻能窺探的!強行觀察的結果隻有意識徹底被湮滅!
然而,就在他強行關閉視野、試圖將注意力拉回自身這具被沉重烙印纏繞的枯骨時——
嗡!
那仿佛能勘破汙濁與混亂能量的“詭瞳”,竟不受控製地最後一次短暫開啟,掃過他身下這片將軍倒下的角落!
這一次,“視野”驟然變了!
不再是單純岩石與沙礫的物理層麵,他第一次真正“清晰”地“看”到了!身下這片角落,那厚厚的、深褐色的、混和著沙礫和腐爛葉屑的沉積層之下——赫然有一副龐大、腐朽不堪但輪廓卻極其清晰的……人形鎧甲的骨骼殘骸匍匐著!
那副骸骨,幾乎就是他意識中將軍倒下畫麵的複刻!巨大!殘破!俯臥姿態!即使化為白骨塵埃,那不屈的身姿依舊如同跪伏在地也要撐住傾塌天空的山嶽!腐朽發黑的脊梁骨倔強地挺立著!一隻巨大的臂骨深深地探入身下更深的地層,指骨斷折扭曲,卻依舊死死扣著,仿佛要將什麼深深按進大地的核心!最讓他靈魂劇震的是,在將軍骸骨的胸腔正中位置,一點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純淨堅韌得不可思議的金銅色光華,如同不滅的星辰,頑強地在腐朽的胸骨深處燃燒著!光芒的源頭,赫然是幾塊埋在他骨灰之中、邊緣碎裂但勉強能看出原本半圓形狀的——更大的青銅護心鏡殘片!
那金銅光華雖弱,卻帶著一種萬載不移的沉重感,仿佛將軍的脊梁,依舊死死撐著這片方寸之地的地脈氣機!一股肉眼不可見、但在這“詭瞳”視野下卻清晰無比的肅殺戰意能量場,正以那鏡片微光為中心,緩慢地、沉重地環繞著整個石室角落運轉著!如同一座無形的、瀕臨徹底崩解的殘破雄關!
這肅殺場域的邊緣,一絲極其微弱的金銅色能量流,此刻正如同乾涸溪流中殘存的涓涓細流,正絲絲縷縷地、艱難地……注入他身下殘骸之中,維持著那些烙印在他枯骨上的金銅紋路的微芒!這才是守護印記力量的真正源頭!是將軍骸骨中僅存的一點執念星光,在為這具新入主的殘骸提供著最後的一口喘息之氣,如同臨終托孤!
一股無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本質的沉重悲愴瞬間淹沒了張顯宗!他這縷卑微殘魂,此刻仿佛就站在了那如山般巨大的、瀕臨徹底瓦解的骸骨之旁,接過了那早已在歲月中腐壞的戰甲碎片,和一個名為“守護”卻注定將自身一同拖入塵埃的冰冷詛咒!
“守……”那重如山嶽的遺誌再次無聲轟鳴。
也就在這震撼靈魂的畫麵浮現、心神激蕩的瞬間——
嗤…嗤……
極其輕微、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的聲響!
來源並非對麵蟄伏的邪胎!也非虛空冷漠的意誌!
是他自己的胸前!
那枚徹底暗淡、布滿裂痕、依附於將軍龐大遺骸之旁、渺小如塵埃的碎片鏡心,仿佛感應到了那將軍胸骨深處更龐大本源殘片的存在(同源核心),竟在枯寂的銅鏽下,艱難地閃爍了極其微弱的一絲……清光?
同時,一道更加清晰、如同被冥冥之力放大推送的微弱畫麵碎片,帶著強烈的精神暗示,猛地撞入他關閉“詭瞳”後依舊混亂的思緒:
…巨大的墓門…布滿遠古刀劈斧鑿的痕跡…
…幽暗甬道…兩側石壁上刻滿執戈死士的浮雕…眼神空洞冰冷…
…深處…無儘的兵甲殘骸…如同蟻塚堆疊…
…更幽深的核心祭台上…散落著幾片更大、更明亮、邊緣斷裂如鋸齒的…青銅鏡片…幽幽清光…如同地底的星辰…散發著吸引靈魂的召喚…
畫麵一閃而逝!但那墓門、甬道、殘骸堆積的場景卻瞬間與此刻身處的古老戰場角落重合!一種強烈的、被召喚般的宿命牽引感油然而生!
仿佛……這處枯井石室之下,還深藏著將軍古戰場更大的……一處陵寢殘域?!而那深處,還殘存著這枚護心鏡……更多的、更強大的本源碎片?!如同冥府的指路明燈?!
是幻象?還是將軍執念烙印借著同源碎片的微弱共鳴,向他揭示的……一條真正的生路?能獲取更強大力量,對抗即將再次來臨的天羅和深淵的道路?
這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
但……生路?在這兩方殺局之下?
呼——!
恰在此時!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濃烈新生戾氣和暴怒的汙穢波動,如同被澆上滾油的悶燒火焰,猛地從那通往枯井底部的岔道口彌漫開來!石室對麵岩壁下,那團蟄伏的、核心布滿裂痕的邪胎肉瘤,如同腐爛心臟猛地加速搏動了幾下!那顆嵌在其中的、如同邪眼般的深邃黑芒劇烈閃爍,邊緣裂痕中似乎有一縷極不起眼的……細小猩紅印記……一閃而逝?!
幾乎同時!
嗡!
虛空之中,那道被攪亂後陷入冰冷審視的嶽綺羅意誌投影,似乎也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下方這石室角落剛剛爆發的異常——那枯骨胸前碎片鏡心一閃而逝的清光!那來自深淵墓穴影像的精神暗示!甚至可能……還有那邪胎裂痕中一閃而逝的詭異猩紅?!
高懸於上的冰冷意誌猛地一凝!所有的審視和困惑瞬間褪去,重新化作毫無溫度的、純粹的貪婪!那縷猩紅絲線的銳利殺機瞬間鎖定了張顯宗胸前那點剛剛冒頭、微弱到極點卻真實存在的鏡心清光!
而對麵,邪胎裂痕中猩紅印記微閃之後,它核心那團代表新生本源的深邃黑芒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跳動驟然劇烈起來!一股混雜了嶽綺羅高階邪道威壓和自身新生汙穢之力的詭異凶暴氣勢猛地拔升!無數汙黑的藤須在肉瘤表麵瘋狂蠕動、再生!那龐大的、散發著腥臭氣息的肉瘤猛地抬升、收縮!如同毒蜘蛛發現了目標!
枯井石室角落!
深陷重重烙印、宛如背負萬鈞古戰甲殘骸的不死枯骨!
被邪穢汙濁鎖定的腐壞邪胎!
高懸於上、化作精準攫取利刃的冷酷意誌!
短暫僵持的平衡被瞬間打破!三方立場在瞬息萬變的驚雷中再次碰撞!殺機如同毒藤驟然收緊!
石室溫度驟降如同冰窖,石壁冰冷的水滴悄然凝結成霜棱。這場由枯骨、新邪與巨擘意誌三方交織的殘酷漩渦,在通向更深黃泉墓道的入口顯現的刹那,終於徹底絞殺而下!殘鏡之光如風中燭,枯骨將燃作最後引路的薪!命運的絞索,勒緊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