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門邊啃糕點的石竹把紙包往懷裡一塞,輕巧閃身,往他麵前一擋。淩木南垂眸,看著這個不到他胸口的半大孩子,眼皮直跳,臉都青了。
之前被壓著往青石板上跪那一下,他膝蓋現在還疼呢。
這一打岔,石燕就把蘇葭然拎著進了廳裡。
“姑丈……”當著淩致遠的麵,她並沒有往淩木南跟前湊,而是連忙整理儀態,低眉順眼,規規矩矩的行禮請安。
淩致遠不解:“你來宣寧侯府做甚?”
淩木南並不知曉她是被抓進府,也不著急上前維護。
蘇葭然隻要謊稱是不放心表哥,過來尋他的,便合情合理。
可蘇葭然臉色蒼白,低垂著眉眼,嘴唇動了動,竟然沒有回答。
淩致遠擰眉,目光開始變為審視。
“表妹定是來尋我的。”淩木南見狀,果斷挺身擋在蘇葭然前麵:“虞瑾,我倒要問問,這就是你們宣寧侯府的待客之道嗎?一個下人就敢粗魯拉扯官眷……”
心尖尖上的表妹被粗魯對待,他心裡窩火,越說氣勢越足,最後乾脆矛頭直指宣寧侯府:“果然是有其主必有……”
虞瑾想抽他一嘴巴,可是打狗看主人,當著淩致遠的麵,她不好動手。
眼角餘光一掃,虞瑾抄起旁邊桌上他喝剩的半盞茶潑過去。
淩木南正在大放厥詞,吃了一嘴茶葉。
“淩世子,請你慎言!”虞瑾冷颼颼警告:“當著令尊的麵,我不想對你動手,但你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遜,就彆怪我不顧兩家情麵,給你難堪了。”
“你……”淩木南頂著一臉茶葉沫子,還想叫板。
淩致遠一記眼刀橫過去,他就老實了。
“瑾兒,我這逆子,回頭我帶回去必定嚴加懲罰管教,方才你說另有一件事需要當麵分說,究竟何事?”淩致遠甚是心累,強壓著火氣,額角青筋都繃緊了。
虞瑾斜睨蘇葭然和淩致遠,眼底就多了幾分玩味。
淩致遠正手忙腳亂在抹臉上茶湯,蘇葭然居然很沉得住氣,並沒有急著過去安慰討好,或是火上澆油,而是老實本分的垂眸站著。
距離淩木南有三步遠,任憑是誰都難看出他倆之間有私情。
收拾掉散亂的思緒,虞瑾正色:“我要說的就是貴府這位表小姐,今日淩世子大張旗鼓過來退親,走的是我家正大門,很是光明磊落。偏巧我家下人晨起采買時又瞧見,他在繞來我家大門之前,先親自護送一輛布篷馬車過來,將其藏在了不遠處的小巷。”
虞瑾說著,刻意一頓。
淩木南二人聞言,本能的對視一眼,齊齊變色。
“父親!”淩木南終於意識到事情脫離掌控,急切搶上前來,“不是的,你彆聽……”
虞瑾不等他現想出借口搪塞,繼續道:“侄女一時好奇,在請了淩世子進府吃茶後,親自過去那巷子口瞧,就見貴府這位表姑娘藏在馬車裡,甚是好奇的盯著我府門前的鬨劇瞧呢。”
說著,似笑非笑斜了蘇葭然一眼。
蘇葭然心虛的不由倒退半步。
幅度雖小,淩致遠還是輕易察覺。
他眉宇間的褶皺隱隱加深,卻並未打斷虞瑾,示意她繼續說。
“世叔您知道,自祖母過世之後,宣寧侯府就由我掌家了,身為一家之主,為著家族大計長遠考慮,凡事我都更喜歡往陰暗處想。”虞瑾款款道來。
世家貴女,心思深沉,九曲十八彎的多了去,可大家對此往往都心照不宣,對外誰都要擺出一副知書達理、寬厚善良的賢惠樣子。
虞瑾這樣,倒是叫在場一眾男子都頗是無語。
虞瑾恍若未察,繼續道:“淩世子和蘇表妹今日種種行為,甚是反常,所以我請你家表姑娘進府時,順便搭了一下她的脈……”
“你胡說!”蘇葭然下意識尖銳叫喊。
眾人循聲看她。
就看她下意識扯袖子遮擋手腕,咬著唇往後退。
那心虛的表情,寫了滿臉。
她是被虞瑾身邊那個會武功的丫鬟強行扯進來的,從頭到尾,彆說給她診脈,虞瑾甚至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沒摸到。
可是——
誰叫她做賊心虛呢?
即便她隨後反應過來,也無從掩飾。
“姑丈……我……我……”
她想說自己身體不適,或者直接裝暈,可又很快想到,虞瑾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她若裝病,虞瑾就更有理由請大夫給她診脈了。
一時找不到更好的托詞,蘇葭然急得額角泌出一層汗珠。
淩木南也十分慌張,見她毫無作為,便搶過去強硬扶住她,扭頭對淩致遠道:“父親,表妹好像身體不適,我先帶她回去。”
說著,還抓著蘇葭然手臂,瘋狂給她使眼色。
蘇葭然卻是心口猛然一口濁氣堵上來,差點昏厥。
“不是,表哥我沒有……”她急切想要挽回些什麼。
果然,就聽虞瑾笑道:“巧了不是?我也擔心自己學藝不精,給表姑娘探錯了脈……白蘇,去大門口迎一迎,看舅公他老人家來了沒有。”
蘇葭然和淩木南齊齊眼前一黑。
虞瑾的祖母常氏娘家本是杏林世家,當初老侯爺虞柏安追隨皇帝打天下,常氏父女都是軍中大夫,兩人因此結緣,後來天下平定,常家老爺子過世,常氏又是女子,不能為官,常氏的弟弟就被皇帝帶在身邊,現任太醫院副院判,專門負責照料皇帝的身體。
“是!”白蘇輕快答應著,疾步出去。
淩木南一咬牙,拉上蘇葭然就走:“常太醫是專職侍奉陛下的,我表妹一點小毛病,不敢勞煩。”
石竹把最後一點糕點渣倒進嘴裡,再度小胸脯一挺,擋在他麵前。
這小丫頭一把子牛勁,淩木南不想當眾和她動手再被她按地下,一時氣得臉紅脖子粗。
正在大眼瞪小眼呢,白蘇已經笑吟吟把背著藥箱的常太醫引了進來。
“郡王爺,世子爺!”清早他在皇帝寢宮請平安脈時正好見過秦淵和宣睦,先向院中的二人行禮。
“常太醫,又見麵了。”秦淵笑著與他寒暄。
宣睦隻是微微頷首,便算是打過招呼。
倒是淩致遠詫異看向宣睦。
之前他一門心思都在自家逆子鬨的亂子上,宣睦又低調站在秦淵旁側,他竟一直不曾注意,隻當他是秦淵的護衛之一。
淩致遠武將出身,即使宣睦不怎麼在京城露麵,也曾打過一兩次照麵,很快認出了他。
隻這會也不是寒暄的時機,兩人隻遠遠互相點了個頭,就算潦草打招呼。
淩致遠收攝心神。
這邊白絳已經不由分說將蘇葭然按坐在椅子上,並且貼心的掏帕子覆在她手腕。
常太醫走進廳內,放下藥箱,取出脈枕,搭脈,診脈……
一氣嗬成。
“恭喜侯爺和世子爺,是喜脈!”
常老夫人在世時與娘家來往密切,和這個弟弟關係尤其的好,虞瑾找這位舅公過來,自然不會瞞他,一五一十告知了緣由。
常太醫知道蘇葭然身份,也知道她是未嫁之身,但不耽誤他替自家外甥孫女刺對方兩句。
言罷,收手,取回脈枕,放回藥箱。
動作依舊行雲流水,毫不拖遝。
淩致遠不是蠢人,結合虞瑾那些明示暗示,以及自己兒子和蘇葭然今日所作所為,他立刻捋順其中關竅,臉色一瞬間鐵青。
蘇葭然慘白著一張臉,低頭,一副唯唯諾諾樣,一句話也不說。
倒是淩木南跳腳:“簡直胡說八道,我表妹雲英未嫁,你們這樣汙蔑一個女子的清白……”
話沒說完,冷不丁聽見一聲嘲笑:“先前淩世子斥責於我時,可沒有這般氣急敗壞,可是理直氣壯的很呢!”
見著是虞瓔眼神冰冷嘲諷的盯著他,淩木南一噎,表情極其精彩。
虞瑾彎著唇角,依舊氣定神閒與他對峙:“淩世子信不過我舅公沒關係,京城這麼大,醫館少說也有百八十間,坐堂大夫怎麼也有一兩百人,我不介意去把全城的大夫都請來替你家表姑娘會診,隻是……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