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我的眼神帶著凜凜地殺氣。
但,轉瞬即逝。
隨即他對二爺冷笑道:“方九齡呀方九齡,你把我江懷風當成什麼人了?我痛恨杜梅不假,但還不至於為難一個小娃兒。什麼母債子償,簡直一派胡言。”
二爺微微一怔,上前試探道:“這麼說,小影給這小孽種續命的事,江老打算就此作罷?”
江懷風瞪了二爺一眼:“你又是苦肉計,又是獻殷勤,不就是想讓我放過這娃兒麼?行了,你那點小心思,彆人看不透,我可明清得很。”
“這……唉呀,江老果然慧眼如炬,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二爺訕訕地笑了笑,接著扭頭沉下臉,衝我喝道:“還不跪下謝謝江老!”
我害怕二爺又拿煙袋鍋燙我,趕忙跪了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彆動不動就跟人下跪,起來。”
江懷風將我拉起,看向二爺說道:“冤有頭,債有主,錯的是杜梅,跟這小娃兒無關……再說事已至此,就算殺了他,也彌補不了小影這些年所遭的罪,更換不回小影失去的一切。”
“江老說得是,小孽種命賤,死十次也比不上小影一條命。也就江老宅心仁厚,不與小孽種計較,要換其他人,小孽種必死無疑。”二爺拍著馬屁,臉色卻變得有些凝重。
甚至,目光有意避開江懷風,不敢與之對視。
江懷風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我頭頂,接著翻開我眼皮,仔細端詳了一番,疑惑道:“不對呀老九,你剛才說這娃兒天生鬼瞳,我怎麼沒看出來?”
二爺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思索片刻後,緩緩說起來。
我剛出生,便被母親用草鬼婆的手段,封住了目竅。
母親想以此來壓製鬼瞳,瞞天過海。
因為鬼瞳非陰陽之屬,乃通玄之竅。
陽眼觀紅塵浮沉,陰眼窺幽冥魍魎,而鬼瞳,則可洞悉天機。
何謂天機。
二爺說是命炁,也叫命氣。
炁者,聚則成形,散則化虛。
鬼瞳開時,可見眾生頂門三寸懸絲如瀑,此為命氣流轉之象。
人之命氣,赤者吉星照命,青者災劫暗伏,灰者疾厄纏身,黑者死門洞開……
現在想來,以前我所見到的那些顏色各異、深淺不一的霧靄,就是二爺所說的命氣了。
還依稀記得對門的王嬸重病時,額前那團灰霧。還有那年跌進古井淹死的鐵栓,落水之前,頭頂氤氳著已經黑得像潑了鴉血的霧氣。
窺探命氣玄機,乃是逆天之舉,天地不容,六道棄絕。
所以,每窺一息命氣,瞳中便生一道血紋,待血紋交織成網,便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不僅如此。
鬼瞳還暗合幽冥玄牝之機,是滋養陰邪地精的至陰靈樞,凡魑魅魍魎等諸般精怪,皆受其陰極玄炁感召而聚,如百鬼朝宗。
母親深知鬼瞳會給我和方家,甚至全村帶來滅頂之禍,才會在我剛一出生,就迫不及待的封了我目竅。
但她不知,這樣做隻能讓我視物不清,卻無法完全壓住鬼瞳。
而且目竅閉則陰陽壅塞,鬼瞳如困淵潛蛟,躁動噬魂。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我的命魂如管湧之水,不斷流失。
母親用陰骨鎖魂的禁術,就是試圖堵住命魂流失的口子。
可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用。
直到那天晚上二爺用鋼針破穴,給我通了目竅,反而令鬼瞳現世卻不逾矩,如鎖龍於九重金枷。
“這麼說,小娃兒的鬼瞳是被你給封住了?”江懷風疑惑的盯著我的雙眼,沉思了片刻說道:“不對,鬼瞳非人力可封,難道……你用了移宮換鬥之術?”
說著,臉色便陰沉下來。
看我的眼神,也變得冰冷。
二爺稍作猶豫,微微點頭:“沒錯,凡俗之法難鎖幽冥玄瞳,但是……可以暫時將其轉移。”
“嘶……”江懷風深深吸了口氣:“你的意思,鬼瞳轉移到了小影身上?”
“正是!”
二爺沒有隱瞞,喉結重重一滾,指節把煙袋杆攥得喀啦作響:“若非如此,我帶著小孽種,可能連青石村都出不了……”
頓了頓,接著道:“小影素體虛寒,元陽不足,任督玄脈中暗藏鎖陰竅,可暫且鎮住鬼瞳……當時事急倉皇,未來得及告知,還望江老莫要怪罪。”
江懷風擺擺手:“既然是任督玄脈鎖陰鎮鬼,短時間內小影不會有事。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小娃兒的鬼瞳,何以能移花接木給小影?”
二爺笑了笑,說道:“江老這是關心則亂,把小影給小孽種續命這茬兒給忘了。續命之後,小孽種的身體裡,同時有了他和小影兩個人的魂魄……”
“你是說,雙魂同體?”江懷風猛地起身,邊搖頭邊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個人的肉身,怎能承載兩道魂體?這豈不是逆亂陰陽了?更何況,還是小孩子。”
二爺解釋道:“正是因為小影和小孽種都是孩子,本性純真,兩具魂體才沒有衝突,反而漸漸有些相互融合之勢。”
說著,二爺捋起我左臂衣袖,手腕內側一道青紅交織的鎖鏈紋路若隱若現。
江懷風也挽起江寒影的衣袖,在同樣的位置,也有一條相同的紋路。
我即驚又怕。
卻見江懷風突然激動起來:“難怪小影雖奄奄一息,脈象卻如雙龍絞柱,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樣說來,隻要小娃兒活著,小影就死不了?”
“沒錯,雙魂同體,兩道魂魄就像共生的雙生藤,一株活著,另一株定然死不了,如果一株枯萎,另一朱則必亡。”二爺盯著江懷風的眼睛說道:“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但說無妨。”江懷風急得跺腳。
二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突然並指按在我眉心。
我頓時看到自己瞳孔深處的血紋在湧動。左側猩紅如熔岩,右側幽藍似寒潭。
與此同時,床上的江寒影猛地坐起來,痛苦的捂著頭,嘴裡發出低沉的嗚咽。
“小影……”江懷風上前扶住江寒影的雙肩,轉眼看向二爺:“老九,這是……雙魂共鳴?”
二爺停下手。
我眼前的景象消失了,江寒影也軟成一團,倒在了江懷風懷中。
“是的,雙魂共鳴。”二爺歎了口氣道:“十二歲之前,小孽種和小影的魂體可以共生共長。但是十二歲之後,一具肉身,隻能容納供養一具魂體。”
江懷風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十二歲陽數極於卯,陰數肇於子,雙生之炁始分庭抗禮。肉身乃黃庭之宅,一宅不容二主。也就是說,在小娃兒十二歲之前,必須將小影的魂魄從他的肉身中分離?”
二爺點頭。
“可如此一來,小影豈不是就活不成了?”江懷風目光如墜深淵,望向榻上蒼白如霜的江寒影,眼底翻湧千重暗潮。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釉麵映出眉間溝壑,恍若刻著命運讖語的碑文。
二爺黑色袍角掠過雕花窗欞,半張臉隱入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聲音似從幽冥深處浮起:“這局生死棋,需借天地三分詭譎。”
說著,指尖蘸水在檀木桌上勾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