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開始給高大的廠房鍍上一層暖金色,車間裡持續了一天的轟鳴漸漸平息,隻剩下零星幾台機器還在做著最後的收尾工作。
陳鋒手裡拿著一本嶄新的工作日誌和一支鋼筆,站在第一生產線的末端。他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按照上午剛剛推行、並且獲得全線工人投票通過的“產量與技術等級掛鉤激勵製度”,開始核對今天的生產記錄。
他走到李師傅的車床旁。這位四十出頭的老師傅今天精神格外好,超額完成了百分之十五的生產任務,而且加工出來的零件精度極高,廢品率為零。
“李師傅,今天乾得不錯。”陳鋒的聲音清晰而沉穩,他合上日誌,“超額完成任務,質量全優。按照新規定,今天的績效分是滿分,月底核算獎金,你這部分肯定少不了。”
李師傅黝黑的臉上綻放出質樸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謝謝陳班長!還是您這法子好!乾多乾少、乾好乾壞,都看得見!”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汙,語氣裡透著真誠的感激。以前乾好乾壞一個樣,磨洋工的大有人在,現在不一樣了,付出有回報,誰不樂意多出點力?
陳鋒點點頭,又走向另一邊操作鑽床的江師傅。這位年輕些,技術稍遜,今天的產量將將達標,但廢品出了兩個。
“小江,”陳鋒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多了幾分嚴肅,“產量勉強達標,但出了兩個廢品,這不應該。我看了你的操作記錄,問題主要出在鑽頭對中和進給速度的把控上。下次注意,手要穩,心要靜。這個月的績效,會根據廢品率酌情扣減。”
江師傅的臉瞬間紅了,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是,陳班長,我記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陳鋒沒有再多說什麼,敲打不是目的,讓每個人都清楚規則、正視差距、努力提升,才是關鍵。他要的是一支令行禁止、技術過硬、高效率的生產隊伍。
就在這時——
“哐啷——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金屬撞擊和斷裂聲猛地從隔壁第三生產線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足以刺破耳膜的淒厲慘叫!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
第一生產線上的工人們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慘叫驚得呆立當場,人人臉色煞白。
陳鋒瞳孔驟然一縮,猛地抬頭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出事了!而且聽這動靜,絕對是大事!
“劉師傅!”陳鋒立刻轉頭,對身旁同樣一臉驚愕的劉海中下令,“這裡交給你,繼續統計,維持好秩序!我去看看!”
“哎!好!好!陳班長您快去!”劉海中連忙應聲,他也被嚇得不輕。
陳鋒不再耽擱,邁開長腿,如同獵豹般穿過還帶著餘溫的機床,朝著第三生產線飛奔而去。
越靠近,空氣中彌漫的鐵鏽味裡,似乎就多了一絲血腥氣。
第三生產線那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工人們圍成一圈,驚慌失措地叫喊著,幾個膽小的女工甚至已經嚇得哭了出來。
陳鋒撥開人群,擠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眉頭瞬間擰緊。
一台大型剪板機的操作台旁,地麵上血跡斑斑。兩個人倒在血泊中,其中一個,正是賈東旭!
賈東旭的狀況極其慘烈。他的右腿,從膝蓋下方一點的位置,被齊刷刷地剪斷了!斷裂的褲管浸透了鮮血,斷腿就掉落在他的身旁不遠處,白森森的骨碴和模糊的血肉暴露在空氣中,觸目驚心!他本人臉色慘白如紙,嘴裡發出嗬嗬的痛苦呻吟,眼睛因為劇痛和失血已經開始翻白。
另一個受傷的工人看起來傷勢稍輕,但一條胳膊也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鮮血染紅了半邊工裝,同樣在痛苦地哀嚎。
看到賈東旭這副慘狀,陳鋒的心底,不可抑製地掠過一絲冷漠。
賈家那對母子,還有傻柱,之前是怎麼算計他,怎麼欺負妹妹月月的,他可沒忘。如今賈東旭落得如此下場,說是報應也不為過。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逝。
現在他是副班長,這裡是他的管轄範圍。而且,旁邊還躺著另一個重傷的工友。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周圍的人還在七嘴八舌地亂喊,有人想去扶賈東旭,有人在大喊“快叫醫生”。
“都彆動他!”陳鋒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嘈雜,“去找乾淨的布或者工服,越多越好!使勁按住他斷腿的傷口!用力壓住!止血!”
他指著賈東旭大腿根部的位置,那裡是動脈出血點。
“還有,把他頭側過去!彆讓他被血嗆到!”
他又看向另一個傷者,“他也是!按住流血的地方!”
他的指揮清晰、冷靜、專業,帶著一種臨危不亂的氣場。原本慌亂的工人們下意識地開始按照他的指示行動起來。
很快,廠裡的醫務室人員和幾個領導聞訊趕到,開始進行專業的急救處理。陳鋒看到醫生迅速給賈東旭上了止血帶,並開始檢查生命體征,這才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他沒有再多看賈東旭一眼,轉身返回了自己的第一生產線。
此刻,第一生產線的工人們也都聽說了隔壁的慘劇,一個個心有餘悸,氣氛有些壓抑。
陳鋒拿起劉海中統計好的日誌,清了清嗓子。
“好了,靜一靜!現在公布今天的生產考核結果。”
他將每個人的產量、質量、得分都念了一遍,聲音清晰,沒有任何偏袒。李師傅得到了表揚,江師傅指出了不足,其餘人也都得到了公正的評價。
“……以上就是今天的考核結果,公開透明。希望大家繼續努力,也希望暫時落後的同誌加把勁。”
宣布完畢,陳鋒的目光掃過全場,語氣變得格外沉重。
“同誌們,剛才三線發生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賈東旭同誌和王寶山同誌都受了重傷,尤其是賈東旭同誌,腿……”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這再一次給我們敲響了警鐘!安全生產,不是口號!是懸在我們每個人頭頂的利劍!任何時候,都不能麻痹大意!特彆是操作衝床、剪板機、大型車床這些危險設備的同誌,必須嚴格遵守操作規程,集中精神,不能有半分僥幸心理!明白嗎?!”
“明白了!”工人們齊聲應道,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剛才那血淋淋的一幕,給他們的衝擊太大了。
陳鋒點了點頭:“好,下班!”
隨著下班鈴聲響起,工人們懷著複雜的心情陸續離開。陳鋒簡單收拾了一下,也走出了車間。
軋鋼廠的大門外,夕陽正緩緩沉入遠處的樓房輪廓線。
陳鋒快步走到附近的小學門口。
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背著書包,踮著腳尖,焦急地朝著廠門口的方向張望著。正是妹妹陳月月。
看到陳鋒的身影,陳月月眼睛一亮,臉上的擔憂立刻化為燦爛的笑容,像隻小燕子似的撲了過來。
“哥!你怎麼才來呀!”
陳鋒的心瞬間柔軟下來,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臉上露出了真實的溫和笑容。
“月月,等急了吧?哥今天廠裡出了點事,耽誤了一會兒。”
“嗯!月月不怕,月月知道哥哥一定會來的!”陳月月抱著陳鋒的胳膊,小臉上滿是依戀和信任。
“走,咱們回家,哥給你做好吃的。”
牽著妹妹柔軟的小手,感受著這份純粹的溫暖,陳鋒心中因為賈東旭事故而泛起的那一絲波瀾,徹底平複下去。守護好妹妹,讓她過上好日子,這才是他奮鬥的意義所在。
……
與此同時,市第一醫院,急診搶救室外。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彌漫在走廊裡。
易中海焦躁地踱著步,臉上布滿了愁雲。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氣質沉穩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正是軋鋼廠醫務科科長,也兼管一部分安全生產工作的楊新合。
“老易,”楊新合看著搶救室緊閉的大門,皺眉問道,“東旭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易中海停下腳步,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悲痛和一絲後怕。
“唉,楊科長!凶多吉少啊!醫生剛出來說,腿是肯定保不住了,人還在裡麵搶救,失血太多……這孩子,平時多穩重的一個人,怎麼就出了這種事……”
楊新合搖了搖頭:“太不幸了!我看了初步的事故報告,是操作失誤,違反了安全規程……”
“是啊是啊,”易中海連忙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感激和強調,“不過楊科長,這次還真多虧了陳鋒那孩子!”
“陳鋒?”楊新合有些意外,“他當時也在場?”
“何止在場!”易中海語氣誇張起來,仿佛親眼所見,“當時現場那個亂啊!血流得到處都是!工人們都嚇傻了!是陳鋒!他第一個衝上去,那叫一個冷靜!指揮大家止血,清理呼吸道,防止二次傷害,步驟那叫一個清晰!條理分明!要不是他當機立斷,處理得那麼及時,醫生說,東旭這條命,恐怕當場就沒了!”
他把陳鋒提醒的那幾句急救常識,無限放大,幾乎塑造成了救死扶傷的英雄。
“哦?”楊新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對陳鋒印象深刻,技術妖孽,沒想到處理突發事故也這麼有章法?“這倒是……沒想到陳鋒還有這方麵的能力。”
“可不是嘛!”易中海捶了下手心,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楊科長,您是知道的,我們院兒裡之前跟陳鋒鬨了點小矛盾,這孩子……技術好,人也聰明,就是心氣高,對之前賈家老婆子和傻柱得罪他的事兒,一直耿耿於懷。”
“您看,現在東旭成了這個樣子,賈家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楊科長,您是領導,說話有分量。能不能……抽個時間,您幫著跟陳鋒說說,就看在都是一個車間的工友,看在他這次也算是幫了東旭一把的情分上,讓他大人有大量,彆再跟賈家老婆子和傻柱計較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易中海的算盤打得劈啪響。他要把陳鋒塑造成“救命恩人”,然後利用領導去施壓,讓陳鋒放棄追究賈張氏和傻柱之前的過錯,甚至反過來可能還要陳鋒接濟賈家。
楊新合沉吟了一下,目光在易中海、賈張氏和傻柱身上轉了一圈,若有所思。
“嗯……陳鋒現在是我們廠重點培養的技術骨乾,又是副班長,前途無量。他的人品和能力,廠裡也是認可的。這件事……我知道了,等東旭情況穩定下來,我會酌情考慮的。”
他沒有立刻答應,但也沒有直接拒絕,顯然是將易中海的話聽進去了幾分。
易中海見狀,心中稍定。隻要楊科長肯出麵,憑著領導的身份,不怕陳鋒不給麵子!
四合院,中院。
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墨色絨布,緩緩覆蓋下來,將白天的喧囂與塵埃一點點吞噬。各家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鍋碗瓢盆聲和說話聲。
秦淮茹剛剛把最後一點棒子麵粥刮進碗裡,準備端給婆婆賈張氏,院門口就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鄰居,上氣不接下氣地喊:
“秦淮茹!快!快去看看吧!東旭出事了!在廠裡讓機器給砸了!腿……腿好像斷了!”
“哐當!”
秦淮茹手裡的瓦盆摔在地上,碎成幾瓣,黃色的粥混著泥土,潑濺開來。
她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耳朵裡嗡嗡作響,鄰居後麵的話她一個字也聽不清了,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幸好及時扶住了旁邊的門框。
腿斷了?
東旭的腿斷了?!
這個念頭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瞬間將她所有的力氣都抽乾了。
沒了腿的男人,在這個年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徹底的殘廢!意味著家裡的頂梁柱轟然倒塌!意味著她和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那個刻薄的婆婆,將來的日子……一片黑暗!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她淹沒,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