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諾回到自己屋子裡,坐到窗下繡架子前,拈針開始繡花。
身邊丫鬟就悄悄地退到外麵。
秦惜諾捏針引線,鳳穿牡丹插屏,繡了小半個月,堪堪完成一半,前二日因家中喪事,斷了幾日,今日繼續。
秦惜諾自小做得一手好針線,五歲就捏著針給嫡母繡帕子,做到現在,二太太房裡的大小針線都做了個遍。這個插屏,原是給秦惜雅賀喜的,紫檀木砌的四方架子,準備擺在新房裡的。
秦惜雅出了事,丫鬟原要收起來的,秦惜諾不讓,說要把它完成。
屋外的天光透過推窗照進來,灑在繡架上,花兒豔麗,鳳凰璀璨。當日為了效果,秦熙諾特意向二太太要了孔雀羽金線,金翠輝煌,壁彩流光。映襯著大紅色的牡丹,更見華貴。
她凝神,一針一線,很是仔細。
窗外,小丫頭們翻曬衣物,低聲說笑,時不時地回頭望一眼廊下,聲音又壓下去一些,小姐繡花時,最忌吵鬨。
小姐的事,她們不敢多嘴,隻更加儘心服侍好主子。如今府裡的丫鬟少了好些,原先三小姐院裡的那些死的死,發配的發配,都不見了。她們這些還好好走動的,自然倍加珍惜。
入夜,秦府東邊小書房內亮如白晝。
二座八臂鐵製大燈架,燃了數十支白蠟,直照得畫紙上的人像明晃晃的。
司昭凝神描畫,秦三公子讓她上這書房來作畫,說是莫在三小姐院子裡嚇人了。
她感歎,這秦庭芳的書房好啊,寬敞明亮,四下鏤空窗戶,四麵透光,夜晚合上,紗窗透氣又舒適。取水也方便,門外一口大缸,蓄滿了清水。
她畫得專心。
秦庭芳進門的時候,司昭正專心描畫霞帔上的鳳尾,秦廷芳說這鳳尾得留著。鳳凰尾羽綴著藍色的絲線,光滑璀璨。她凝神,手中狼毫蘸著藍色色料,慢慢拖動,這色料重,輕易暈染不開,得一筆一筆來。
聽到有腳步聲,懶得回頭,一股作氣,繼續運筆。
直到畫完兩根尾羽,伸手去舔筆,方才瞥見一角銀白色的袍角,抬頭,就見秦庭芳正背著手站在那裡。
“公子。”
她放下筆,就要行禮。
司昭暗道自己疏忽了。她原以為是小廝進來打掃,就沒有在意。
“你這裡用罩染,會不會太厚重?”
秦庭芳伸手指著一處,溫聲。
司昭小心解釋:“這料子厚重,衣料疊積,用罩染加上暈染,能把繭綢的光亮表現出來。這片平整的地方,亦是有不同深淺的顏色變幻的,平塗表現不出來,須得兩相結合”
然後,她頓住,看著秦庭芳,忽想起牆壁上掛著的山水圖,筆力雄健,氣勢磅礴,她暗道自己班門弄斧,忙閉嘴。
“你觀察細致,很是肯動腦筋。”
秦庭芳唇角浮起一絲微笑,他目光停在司昭臉上,繼續:“你幾歲習畫?”
“小的自小跟隨家父研習畫像,糊口飯吃,讓公子見笑了。”
司昭恭聲。
秦庭芳:“畫得這般精細,自是畫工紮實,技藝好,不必謙虛。我看你這畫拿到圖畫署去,比那些經年的老畫工也是不逞多讓。”
司昭更加恭敬:“公子這是抬舉小的了,哪裡敢當。”
“我問你一件事,你仔細回答。”
秦廷芳聲音愈加溫和:“你可記得,小姐的傷痕是什麼樣子的?可能畫出來?”
司昭吃一驚,抬頭,見秦廷芳臉上神情未變,似乎突然想起這件事來問她。她想說不記得,又知道恐怕不行,隻能點頭。
秦廷芳拿了毛筆遞過來,循循善誘:“來,現在畫,越細越好。”
司昭隻得提筆,在畫紙上勾畫了起來。
“好。”
秦廷芳兩個手指拿起了紙,細看,又問了幾句話,然後扔到了火盆裡。
司昭低下頭,看著火苗騰起,瞬間就吞沒了,留下紅紅的灰燼。
“知道禍從口出嗎?”
司昭忙說公子儘管放心,又賭咒發誓,說前次就是犯了口舌之忌,公子心善,小懲大戒,記住了。
見她態度誠懇,就差跪地表忠心了。
秦廷芳這才唔了一聲,說慢慢畫,現在沒人催她。
她諾諾,謙卑地說她定早日畫完。
他不再說話,踱到一旁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到書案前坐下,開始提筆寫字。
司昭也回到畫架子上去繼續畫她的鳳凰尾羽去了。
人都說,秦庭芳溫文爾雅,在京中高門公子中素有盛譽,與謝家謝廣乾一文一武,當年有多少貴女想嫁於他為妻,然,翩翩公子早有所屬,娶妻史氏,一時多少少女空留遺恨。此刻,司昭繃緊脊背,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人不可貌相。秦家公子與傳說中那個謫仙似的人物似乎有點出入。
秦庭芳離開書房走了。
之後一連幾日,司昭每日趕畫,很少見到秦廷芳。
媽媽捧了嫁衣到二太太屋裡。
二太太看著烏木托盤裡的嫁衣,眼皮直跳,總覺得這嫁衣有些不祥。
雖說這衣裳也隻是捧著在秦家過了一遍,但因為原主已不在,這紅衣總覺得有些晦氣。她擺手,叫媽媽把衣裳放到一個烏木錦盒裡,捧去了信王府。
二太太從信王府回來時,秦二老爺正在換下朝的衣裳。
他伸著手,丫鬟給他扣腰封,有些緊,他皺眉,有些不耐煩。
二太太忙脫了外頭大裳,示意丫鬟出去。
“你說,會是誰家呢?”
二太太低聲,一邊彎腰給二老爺重新係腰封。
她方才在信王府,和李側妃兜兜轉轉說了好些話,琢磨出了一個意思:信王妃很快會重新落定,且在年下。不然,不會急著把衣裳給要回去。新製一件新王妃嫁衣,至少要六個月。現在離年底還有四個月,來不及。
李側妃掩飾不住的悵然若失。無他,信王一日不納正妃,李側妃就是信王府的事實女主人。先信王妃先逝二年,府中中饋一直是李側妃在主持。現在未過門的王妃沒了,原本以為會再拖個半年一載的,誰料想,竟然這麼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