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星城已燥如火爐。
五月十四日，周二。
“是的，師父，您沒聽錯，我剛說的是去星沙縣第一人民醫院跟班學習！”
中午十二點十分，星城醫院門診三樓外科診區骨科六診室。
陳宋回話間拎著‘德天順蓋碼飯’外賣推開診室門又閉合。
診室外其他專科病人嘲雜的聊天、牢騷聲宣泄進診室片刻後又隔斷。
診室門的隔音效果不錯，讓診室裡再度恢複相對的安寧，靜得中央空調吹風聲可再次撓耳。
陳宋的動作未停，一邊將外賣包裝盒拆開，把導師竇開爻的青椒瘦肉條蓋澆飯遞了過去。
發際線不高、頭發稀疏的竇開爻臉還很長，本外展的雙眉皺起後五官幾近一個長餅，一邊拆外賣外包裝，語氣糾結：
“陳宋，你第一次求我辦事卻提了個這樣的要求？”
“你讓我覺得我的知識麵有點狹窄啊？我想了十分鐘，都沒想明白。”
“你一直挺機靈的，為何會選星沙縣第一人民醫院這麼偏的地方跟班實習的？”
竇開爻一邊拆開蓋澆飯綠色盒蓋，雙目一邊在陳宋的臉龐上掃視。
陳宋清秀的臉上雙目如刻，一雙眸子此刻格外清明靈亮，五官突出，棱角分明。
陳宋略抬頭：“師父，要是很麻煩的話，就…算了吧。”
竇開爻的確是陳宋的研究生導師，可隻是主治並副教授的導師也未必能安排好陳宋所想的一切。
竇開爻搖頭回道：“倒不是不好操作…，是你師父我沒想到你這麼選擇的理由。”
“陳宋，你是碩士，你說你想去省人醫、星市一醫院跟班，我都都能理解。”
“你說要去星沙縣第一人民醫院跟班？我們醫院的本科生也不至於去這裡實習啊……”
中南大學附屬星城醫院是全國排名靠前的教學醫院，中南大學是985高校，臨床醫學是王牌專業之一。
星沙縣第一人民醫院隻是一個二級醫院，地處還偏。
陳宋暫時沒回話，之前跟門診時給病人做了很多查體操作，即便已經洗過一次手，此刻也還是選擇再次走到了洗手池前。
溫水衝下時，消毒水、汗水浸蝕的環指橈側與拇指尺側的老繭有些刺痛。
竇開爻吃了兩口後，再猜：“陳宋，你是不是不想讀博啊？”
“你的兩個師兄既報了操作私教班，又報了科研培訓班也沒能上岸，所以你想優先規劃找工作？”
“如果你更想規劃找工作，師父還可以給你更好的安排！”
不一定要讀博才能當醫生。
不過要當個比較好的醫生、進入到比較好的醫院工作，提升學曆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陳宋是竇開爻的第三個碩士，兩位師兄都敗在博士申請製下，無奈去選擇了就業。
讀博是個人的選擇和未來，若被老師誤會自己不想這檔子事，可會少很多助力！
陳宋趕忙搖頭：“師父，沒有沒有…您也知道，我一直都是非常想繼續攻讀博士的。”
“隻是博士是申請製，比起兩位師兄，比起我的其他同學，我的各方麵積累都略薄弱。到現在才發了一篇二區的論著sci。”
“現在已經是二年級的五月份，馬上就要進入碩士三年級！”
“以我的資質，想再趕出來一篇論著類型sci，至少也要等到畢業…再加上一篇論文？其實還是不夠看。”
“再剩下的就是破格錄取，走科研人才特殊通道需要的科研文章要求更高，與我更沒有適配性。”
“我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妄想一下去走專業人才特殊通道。”
陳宋碩士期間發表了一篇二區的sci論著，算差嗎？
自是不算的，很多高校博士畢業的底標也就是二區sci論著！
若是放在普通高校中，一篇二區的sci論著，可以壓死百分之九十五的碩士。
可這裡是中南大學星城醫院，就還有些不夠看。
“破格錄取？特殊通道？你…”竇開爻驚得靜了下來，啞然下咀嚼的頻率和幅度都降低了。
如果說申請製是選拔科研天賦與專業天賦都優秀的綜合型人才，那麼特殊通道就是選拔極端鬼才。
走科研特殊通道的人，你可以不會任何臨床操作。
走專業操作特殊通道的人，你可以隻發表碩士畢業所需的基礎論文。
隻要你能滿足特殊通道極端且明碼標價的考核條件，就能讀博。
陳宋說要走特殊通道，竇開爻差一點就沒忍住笑出聲。
陳宋坐下後自己也笑了，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師父，我剛剛也講了，我的積累比起師兄和同學們都差了點……”
“所以，師兄們去過、同學們都在去的專業培訓私教班、科研培訓班等標準讀博衝刺套餐，於我的助益也不會很大……”
“可能走到我們這一步的，大家都想讀博，我自是也想的。”
如果沒見過世麵，沒有來到星城醫院讀碩士，陳宋可能還沒這份野心。
可看過了科室裡大教授們在省內、全國業界都可攪動風雲，陳宋就覺得，如果要當醫生，就當如是！
陳宋表情慢慢嚴肅起來：
“資質一般的我又因來了星城醫院這個平台有點不甘心，不自足、也不信機緣耗儘的我，就隻能期待奇跡和玄之又玄的‘頓悟’等機緣了。”
“廖帆教授說過很多次，臨床醫生的機緣一定都在臨床，隻有無限接近臨床，才會無限接近機緣。”
陳宋的分析，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也讓竇開爻看清楚了陳宋自己的考量麵。
這還是自己的那個學生陳宋！
陳宋對自己有明確自知能力！
陳宋天賦一般，所以兩年來的專業積累和科研文章積累都很少，申請製讀博絕無可能。
天賦一般的陳宋想要走特殊通道路線，真隻能期待奇跡和頓悟。
眾所周知，奇遇一般都不涵蓋在套餐和很多人走過的套路中。
所以陳宋非常清楚他隻能走野路子，哪怕看起來很離譜。
竇開爻吃飯的動作略頓，放下筷子，語氣心疼：“陳宋，說實話。我這幾個學生裡，論學習資質你的確相對差了點。”
“可要論起機靈程度，你可比你的師兄弟們都略勝一籌。”
竇開爻說到這裡，眼珠子亂竄了好一陣，才指點道：“上次我們和內分泌科一起合作課題的時候，有個姑娘對你有好感的。”
“你懂我意思麼？”
自己的學生陳宋想讀博，科研產出又差、操作資質還一般。申請製都是陪跑的，想被破格錄取更是異想天開！
若說機緣，自己已經暗示得太明顯不過。
陳宋目光微頓，看向未名處。
【…】
【1級技能點：0。真實基礎操作次數：310！（每十次臨床操作可以轉化為1級技能點。1級技能點可以將操作或理論提升至1級。）5個1級技能點可以合成1個2級技能點。】
如果是半個月前、甚至是十天前，陳宋肯定會考慮一下老師所提的‘美男’捷徑。
老師和內分泌團隊合作的那個課題不小，預計至少可以發一篇十分以上的論著sci！
可現在的陳宋更喜歡硬闖緊致褶皺：“師父，在我們的博士考核沒最終定論之前，我不想因為其他的事情擾亂我的目標。”
“您給我的教誨，我一直都記得。”
“好的老師非常重要，而越是好的老師，就需要越高、越好的學曆才可以去接近。”
竇開爻並不意外陳宋的回答，反而，他早就清楚了陳宋會如此回答。
陳宋雖然在學習上的資質有限，可做任何事情都會提前規劃得非常謹慎、清楚，基本不允許存疑！
這種自我管理能力，在找工作時差點被醜拒、一直以來單純靠實力吃飯的竇開爻自認未必能勝過可以靠顏值吃飯的陳宋。
自己給陳宋找的唯一‘捷徑’陳宋也不願意走！
竇開爻輕歎一口氣：“其實吧，為讀博準備的科研培訓班、專業培訓班、私教班這些，以前都是家境特彆好，家裡有一些關係的人，才能準備得起的‘貴族手段’。”
“也不知道從哪一屆起，你們的師兄搞起了貸款報班把關係戶都卷死了，才有了如今你們的前赴後繼。”
“那你為什麼會想著去星沙縣第一醫院？”
“在那裡，誰能教你什麼東西？哪個人的教學能力比廖帆教授更強？”
“在星城醫院，有那麼多老師帶著你教學，你的手練出了老繭也隻是如此水平，你去那裡能學到什麼？”竇開爻徹底撕破陳宋的‘遮羞布’。
陳宋並非不努力，他與所有的專碩一樣，都很努力，手指上的持針器老厚繭以及消毒水浸潤的皮膚一直發紅就是最好的證據！
“師父，我們醫院裡的手術室，您能操作的機會都相對有限，更何況我這個小專碩呢？”陳宋咧著嘴，笑得人畜無害。
星城醫院裡，大教授帶隊，副教授等著操作肌腱轉位術，竇開爻也等著斷肢再植術，上還有博士師兄嗷嗷待哺，下有資質更好的師弟們群狼環伺。
想要爭取操作機會，堪稱地獄模式。
竇開爻突然臉色微變，歪著頭：“陳宋，你是在陰陽怪氣你老師地位不夠？沒托舉你麼？”
“我放給你一個肌腱縫合你敢上台嗎？”
星城醫院是全省乃至全國都是頂級醫院。
倒不是上級醫師們對操作管控太過於苛刻，隻是這裡常規開展的手術，哪怕是地級市醫院的主任醫師來了，你讓他主刀他也隻能乾瞪眼……
陳宋的眼角一裂，趕忙解釋：“師父，我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我想要更多的臨床練手機會。”
“去星市一醫院，或者星市三醫院跟班，也隻是操作的入門門檻會比我們這裡稍低一些，那裡也有自己的學生，競爭操作機會的人也不少。”
“所以選一個沒多少人的小醫院會更自由。”
“如果是芙區、雨區衛生院這樣的距離星城醫院、星城二醫院、省人醫比較近的小醫院，外泄的急診病人則更多。”
“星沙縣第一人民醫院距離星城不算近，所以一些需要小操作的急診患者不會往星城跑。”
“也不算遠，如果科室裡有要事，或者師父您有交待，我可以馬上趕回。”
陳宋綜合分析完，眼珠子又轉了幾圈：“去嘗試一兩個月依舊一無所獲，我也肯定會去報幾個班再拚一拚！”
“師父，我資質一般，隻能把師兄們走過的，沒走過的路子都試一下，這樣一來，也就可以和師兄們一樣，無憾了……”陳宋笑得‘燦爛’。
竇開爻聽到陳宋說這些話，既無奈…又辛酸，這樣的場麵他經曆過好幾次了。
可不是博士生導師的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還能大方到替自己的上級選學生？
博士是申請製，是導師決定製。
竇開爻回道：“那你先去試試吧……”
不過說完，竇開爻又有些為難：“其實吧，你要我送你去沙縣醫院裡麵操作曆練，難度比讓我給你找一個免費的私教班難度都還高些。”
“我和你說的這個醫院並不熟。”
“本來我有一個好朋友最近會開一個私教培訓班，我可以給你講一個友情價，讓你白嫖我一下的……”
“可你都分析得這麼透徹了，那老師就把操作私教班的機會留在下次吧。”
“老師雖然送不了你們想要的東西，多少也會想著送點的。”竇開爻笑得有點滄桑。
醫學很卷，卷學曆讀博是一條捷徑。
“謝謝老師，謝謝師父。”陳宋低沉回道，聲從心出，望入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