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宮內有一處偏殿。
這處偏殿是杜太後入宮後,特地為自己準備的燒香拜佛之所。
偏殿內淡雅香煙縈繞,清脆木魚聲頻起,身處這環境中虔誠叩拜的杜太後,一臉慈悲之相,頗有賢後風範。
可偏愛趙光義的杜太後,終究不是六根清淨的化外之人。
當趙德秀厲聲喊出的那聲宣示傳入偏殿中後,手握佛珠的杜太後登時睜開了眼睛。
意識到正殿內的局勢可能有些失控後,杜太後再也沒了繼續禮佛的心思,在宮女的攙扶下,杜太後及時出現在了正殿中。
杜太後一進入正殿,便見到他的弟弟杜審肇竟被趙德秀淩厲的言語逼得倒伏在地,這讓杜太後下意識的不喜。
一場長輩對晚輩的“正常”詢問,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的態勢呢?
在杜太後欲要詢問杜審肇之時,早就猜出杜太後會忍不住下場的趙德秀,自不會給杜太後太多反應的時間。
於趙德秀的示意下,年紀尚幼的趙德昭倏地一下上前抱住了杜太後:
“祖母!”
趙德昭啥都不用說,一句祖母加幾聲哭聲的表現就足以讓杜太後動彈不得。
趙德秀深知,杜太後最重名聲,否則他不會派杜審肇來當這馬前卒。
被趙德秀拿捏住心思的杜太後,就算有心偏幫杜審肇,她也不會在這時無視趙德昭的哭訴。
“德昭受什麼委屈了?”
在杜太後問出這句話後,一旁的趙德秀連忙上前將杜審肇的大不敬行為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身為人臣,連番質問皇子並直呼皇子名諱,就是大不敬。
當被趙德秀扣上了大不敬的帽子後,杜審肇欲哭無淚,又驚又怕。
杜審肇隻能將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杜太後——今日一切,皆是您吩咐的呀!
察覺到杜審肇求救的目光後,杜太後自然不忍心弟弟受罰,她想擺出太後的身份為杜審肇開脫。
可早就抱著打狗震主心思的趙德秀,又豈會讓杜太後如願。
於周圍諸多太監宮女麵前,趙德秀語氣悲傷地說道:
“祖父病逝時,言及祖母日後會代他看顧孫兒的。
還望祖母今日為孫兒主持公道!”
趙德秀此話一出,杜太後臉色驟變。
誠然他身為趙德秀的祖母,很多時候他可以不在意趙德秀的請求。
可她的輩分再高,也不可能當眾無視趙弘殷的臨終囑托—夫為妻綱!
意識到今日必須要給趙德秀兄弟兩一個交代後,杜太後雖心有不忍,但還是很快有所取舍。
杜太後眼神冷厲的看向杜審肇:
“杜氏門風高亮,怎麼會出了你這麼一個不知尊卑之人?
吾會讓皇帝罷免你的一切官職爵位,你回定州好生反省去吧!”
說完這番處罰後,杜太後都懶得再看杜審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杜太後讓幾名太監,將癱軟在地的杜審肇給直接架了出去。
杜太後的命令剛下達完,趙德昭的哭聲就恰好停歇。
這一巧合讓心緒本就糟亂的杜太後,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可在意名聲的她偏偏無法發作。
今日所為,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越想越氣的杜太後,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下身來,努力的平複著情緒。
而隨著情緒的愈發穩定,杜太後終於察覺到了異常。
後知後覺的她將目光看向了趙德秀:
她方才好像一直被趙德秀牽著鼻子走!
崇元殿內,日常議事已接近尾聲。
當範質奏報完最後一件政務後,殿中禮官已做好組織百官離殿的準備。
然就在範質走入班中後,文臣隊列中有一道身影快速走出站到大殿中央。
這道身影正是盧多遜。
盧多遜的品階不高,他的站位在大殿內相當靠後,故而當他剛剛出來時,殿內很多人都沒注意到他。
等盧多遜站在大殿中央後,他的出班才引起了殿內諸位文武百官的注意。
可很多人都不認識盧多遜,都不曉得他的出班是所為何事。
眾臣中唯有範質、王溥、趙光義等數人察覺到了一些異常。
於大殿正中站定後,盧多遜手舉笏板對著禦座上的趙匡胤一拜後朗聲說道:
“臣左拾遺盧多遜有事呈奏!”
盧多遜此話一出,殿內多道審視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被諸多達官貴人注視,讓盧多遜不可避免的緊張了起來,但同時,這也刺激出了他心中的興奮感。
趙匡胤亦好奇盧多遜的突然出班。
可他繼位以來就曾下詔過要廣開言路,自不會在諸臣麵前不讓盧多遜發言。
“何事呈奏,卿可道來。”
走完呈奏的流程後,盧多遜再不遲疑,他凝聲暢言道:
“皇長子將年滿十六,請陛下依漢唐舊製,為皇長子籌辦婚事!”
盧多遜話音剛落,殿內群臣儘皆愕然。
諸位臣工愕然之餘,自然而然的聯想起了前日魏仁浦出宮一事。
原來魏仁浦前日出宮,為的就是推動這事。
不然皇長子成婚一事茲事體大,憑一小小盧多遜怎敢貿然發聲?
看著站在殿中的盧多遜,範質感覺眼睛有點疼——又要來了!
心有所感的範質想起了數年前周太祖在位時,由魏仁浦暗中推動的數場朝堂立儲爭鬥。
都知天命的人了,不能消停會嗎?
緊張的範質再次用手指抓住了王溥的手背,手上傳來的痛感引得王溥又驚又氣。
朝堂內從愕然中快速反應過來的大臣,又何止範質、王溥二人。
趙光義幾乎與範質同時洞察出了魏仁浦的意圖。
心中急切的趙光義,頓時將目光掃向了朝中的幾位親信。
得到趙光義的目光示意後,很快就有一位名為王顯的臣子出班向趙匡胤言道:
“今朝創立以來,盧多遜一向緘默如深,瀆職負恩。
今日彼一改常態,心思可疑,請陛下明察。”
因盧多遜擺出了漢唐禮製,王顯倉促之間找不到好的反駁理由,隻能先來幾句誅心之言。
聽完王顯的質疑後,盧多遜不以為意,他立刻向趙匡胤解釋道:
“五代亂世,昏君輩出,喜兵事而惡諫言,臣往日言之何用!
今陛下英明神武,追幕貞觀之風,數日前下詔廣開言路,恭逢聖主臨朝,臣自當言無不儘。”
盧多遜的解釋引得趙匡胤頻頻點頭,顯然是頗為認同。
王顯見狀,隻能無奈退下。
好在王顯的話,為趙光義的其他親信爭取了思考的時間。
等王顯退下後,出來的是王仁瞻。
他是趙匡胤潛邸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