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十安的問題,就像是於無聲處起驚雷,讓衛王瞬間心神劇震。
而陸十安的兩道目光,也在問出問題之後,直直盯著衛王,似乎想要看透他內心的思緒。
在這一瞬間,衛王的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的念頭。
他為何這麼問?陸十安跟太子王兄是有什麼舊日情分嗎?
還是說單純地忠於君臣之義,想要讓那些可能的亂臣賊子付出代價?
他問我敢不敢替太子王兄報仇,又是為了什麼?
這是他幫助我的交換條件嗎?
還是說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抑或者,他是在考驗我,是眼裡隻有權力還是什麼?
“不急,殿下可以慢慢想。”
陸十安收回目光,靠回椅子上。
衛王卻沒有讓他多等,幾乎是立刻便開口道:“我願意。”
陸十安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對他果決的欣賞,“請恕老臣僭越,殿下為何如此決斷?”
衛王開口道:“於私,太子王兄對我曾經照拂頗多,本是手足弟兄,若他的離世真的有何蹊蹺,我豈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於公,那幫人既然已經敢做出那樣的事情,自然已經站在了我的對麵,我當然不能與他們沆瀣一氣。陸侍郎可知,當初我離京之時,楚王兄可是親自設宴,就江南局勢對我好一番耳提麵命啊!”
他的話裡,隱晦地藏著另一個意思:我就不信江南所有人都這麼一致地膽大包天,隻要有人還站在那幫人的對立麵,自己幫太子複仇,就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就比如你,陸十安。
不過這樣的話,雖然聰明,太過赤裸,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真的擺到台麵上來說。
好在陸十安聽懂了,他緩緩點頭,“楚王母族便是江南豪族,對江南自然是熟悉得很。你若要在江南跟他對著乾,恐怕會舉步維艱。”
“請陸侍郎指教。”
“江南和河北、關中乃至於荊楚等地不一樣,江南商貿發達,經濟富庶,一貫有著經商的傳統,隨著對科舉的諸多限製解開,江南商戶經商得利,支持族人科舉入仕,從而提升政治地位;族人在官場上占據位置之後反哺族中,族中人依靠著官員的影響力擴大商業;致仕的官員開辦書院,教育後輩,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而強大的利益集團。任何人想要跟這個集團作對,都會麵臨他們共同的反擊。”
說到這兒,他笑著道:“現在,殿下有沒有後悔你的決定?”
衛王神色嚴肅,但言語卻很堅定,“但無論如何,江南終究是大梁的江南。”
陸十安麵露讚許,當即道:“殿下有此決心,大事可期,我可以幫忙,但是,在確認你的心智和能力之前,我不會公然下場,站在你這一頭。”
衛王的臉上,忍不住閃過一絲不悅,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將自己心頭的野望說了出來,陸十安卻這麼表態,多少有些不夠意思了。
陸十安平靜道:“殿下是覺得老夫有些太不近人情,不講道理了?但殿下莫忘了,這本就是你的事情,你的選擇從來不是我逼迫你做的。”
陸十安看著他,“如果殿下連最基本的分析利弊、控製情緒都做不到,老臣鬥膽建議殿下趁早死了這條心,你壓根不知道你將要麵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
衛王神色一肅,當即起身,“多謝陸侍郎點撥。”
“殿下言重了。”陸十安伸手扶住他,“老臣所謂不親自下場,實則也是在幫殿下,因為老臣在江南多少有些關係,若是公然支持你,反倒會讓人覺得你已成氣候,就如當初對太子一樣,不動則已,一動手便是雷霆萬鈞,你不一定能扛得住。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成長的時間。”
“而且,老臣雖然不親自下場,但也會在暗處竭力相助,同時,老臣可以給殿下推薦一個人。”
衛王聽得一愣,你也推薦人?
這是什麼江南流行風俗嗎?
“怎麼了?”
察覺到衛王似乎神色有異,陸十安開口問道。
“沒,就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入陸侍郎的眼。”
陸十安笑了笑,“不是他入我的眼,而是我有幸能結識他。”
他看著衛王,“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本事遠勝老夫,對朝堂之事的見解更是高遠,老臣聽著都往往有撥雲見日之感,所欠缺的不過是因為年紀差下的些許閱曆罷了。”
“不過,他能否認可殿下,還需殿下自己去努力,老臣隻能保證請他和你麵一麵,若能得他之助,必能為殿下排憂解難,大事可期。”
衛王想了想,便如昨日在程碩府上一般,開口道:“那便多謝陸侍郎了,隻不過在下如今初來乍到,待在下尋個合適的相見之所,再來告知您,屆時勞煩您幫忙送一份請柬。”
陸十安點頭,“這是自然。”
二人又聊了幾句實在的信息和情報,陸十安便看著外麵,“此間人多眼雜,你待太久恐引起注意,先回去吧,你住在何處?”
衛王報了甲三號院子和十泉街的鋪子,陸十安點頭,“若有需要老臣會派人去這兩個地方送信,有什麼變化,殿下也及時告知老臣。為了不引人注目,老臣就不送了。”
衛王點頭,起身告辭,出門之際,還不忘裝作一臉感激的樣子,跟護衛老陳行禮,還試圖將一張銀票送上,但被老陳婉拒。
瞧見這一幕,陸十安的麵色和緩了不少。
雖然如今的衛王勢力不夠,但品行不錯,能力尚可,再加上皇子的名分和代天巡撫的大義,這一局棋,有得下!
走出甲一號院的衛王,似乎感覺到了幾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他旁若無事地跟身邊的護衛說著話,仿佛一個真正攀附大人物的商人一般,帶著幾分結交到了大佬的激動,暢想起未來的生活,就這樣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子,又讓護衛去叫了席麵到房間,甚至還詢問有沒有歌女提供,最好是那種帶勁點的,活脫脫的一副北傖做派。
而後,他才回到了房間中,緩緩喝著熱茶。
片刻過後,他放下手中茶盞,看著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的喬三,“有話就說。”
喬三訕笑兩聲,“公子,今日談得如何?”
為防隔牆有耳,他們在一起,還是和之前一樣,將角色扮演進行到底。
衛王平靜地拿起一塊糕點,緩緩吃完,斟酌著語言,“陸大人願意支持我們,但是卻不願意公開幫我們,他的說法是他的影響力太大,一幫我們,怕是會讓本地的商會覺得如臨大敵。”
喬三一皺眉,“這不是借口麼!”
“你這個所有人都應該幫我們的心態要不得。”
衛王看了他一眼,“至於是不是真的借口,我覺得真假各半吧。他說的可能的確存在,但另一方麵,則還是因為我們的實力不夠吧。若是天下公認的大商人,恐怕他就願意直接幫忙了。”
“那咱們現在咋辦?”
“說來也是好笑,陸大人今日也給我推薦了一個人。說此人見識高遠,能力出眾,必能幫我大忙。”
“啊?”喬三愣了,“又來一個?”
衛王苦笑點頭,“求人參而不得,蘿卜倒是來了兩根,也不知道這兩根蘿卜到底有多少功效,孰優孰劣。”
“總比沒有好。”缺乏奸臣基因的喬三隻好蒼白地安慰道。
“嗯啊,總比沒有好。”
直到現在,他們都以為程碩和陸十安隻是為了敷衍他,而舉薦的這兩人。
而那“兩個人”此刻正在周府的院子裡,幫著周堅“趕作業”。
經過一晚上,一支筆,一個奇跡的奮鬥之後,齊政本打算一覺睡到大天亮,結果卻被心裡不平衡的周堅強行拖了起來,拉著去往程府。
一路上哈欠連天的他,到了程府之後,直接偷摸去程府裡麵找了個房間睡了,看得周堅羨慕得黑眼圈更重了。
補了個好覺的他,在申時末,迤然地去往了十泉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