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課堂上,齊政和周堅並不知道發生在陸家那些令人倒胃的事情,甚至二人連陸十安的身份都不知道,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了。
經過了昨日那場顯擺,程夫子就像是酣暢淋漓地釋放之後進入賢者模式般,那叫一個頭腦清明、口齒伶俐,心無旁騖、狀態大好,旁征博引、口若懸河,一堂課講下來,聽得齊政甚是入迷。
他們兩個是舒服了,但其餘人卻仿佛他們遊戲中的一環,頂多也就能起到點助興的效果。
眼神從清澈到迷惘,再到茫然,最後複歸清澈,有種沒有遭受過知識汙染的純淨與野性。
等到課間休息時,一個程氏子弟便來到厲飛旁邊,“飛哥兒,方才那堂課,先生說的我怎麼沒咋聽懂呢!你聽懂了沒?”
厲飛覺得,身為學霸就要有學霸的驕傲,就像男人不能說不行一樣,於是當即點頭,“勉勉強強,聽懂了許多,但還是有一點點沒聽懂的。”
“真的啊,太好了,你跟我說說先生方才說到【我心匪鑒,不可以茹】,洋洋灑灑講了一大堆,我聽得雲裡霧裡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些程氏子弟雖然也多少帶點焚書坑儒的意思,但向學之心還是有的,不然程碩也不會讓他們進來,聞言都期待地看著厲飛。
厲飛麵色微微一變,“咳咳,真是不巧,你問的這個剛好就是我沒聽懂那一點點。”
庫庫庫
周堅毫不客氣的笑聲在一旁響起。
厲飛嘴角一抽,看著程氏子弟略帶狐疑的眼神,連忙轉移話題兼自我吹噓道:“你們知道不,先生已經答應了,過兩日就帶我去見那位天才仁兄!就是寫【紙上得來終覺淺】那位。”
這個勁爆的話題果然吸引了程氏子弟們的注意力。
畢竟那首詩可是時刻掛在他們麵前,和顏常山的勸學詩相提並論的!
這等天才已經快成了他們的偶像了,聽見厲飛能親自去見對方,當即羨慕不已。
“真的嗎?”
“三叔也太偏心了,我們都不帶!”
“誒,厲飛畢竟學問比我們好。而且咱們這些天好好學習,說不定還有機會呢!”
厲飛得意地微微仰頭,“是啊,你們好好學,說不定也有機會。不過你們千萬不要聲張,先生叮囑了我不許告訴彆人。”
眾人連連表示知道。
庫庫庫
周堅的笑聲再度傳來。
這一次,就連齊政都有些繃不住了。
厲飛當即大怒,“周堅!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啦!”
周堅強繃著嘴角,擺著手,“沒有,我隻是想到一些開心的事情。”
“你明明就在笑我,你都沒停過!”
齊政連忙道:“厲公子息怒,他沒怎麼受過訓練,所以有時候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就會忍不住,真不是故意針對你。”
厲飛怒道:“那你呢?你又在笑什麼?我剛才明明也看見你在笑!”
齊政一本正經,“有嗎?我沒有笑啊。而且厲公子能得見那等少年天才,是件好事,應該開心才是,大家笑一笑也是替你慶祝嘛。”
一聽齊政講這個,周堅又繃不住了,庫庫庫地笑起來。
做賊心虛的厲飛徹底破防,張牙舞爪地就要往上衝,好在一聲咳嗽,如同打斷施法的真言,讓眾人瞬間冷靜下來。
程夫子走到場中,冷冷的目光掃視一圈,“喧嘩吵鬨,成何體統!”
眾人都低下頭,不敢吱聲。
程夫子冷哼一聲,而後看向齊政的目光悄然柔和起來,“齊政,跟我來一趟。你們都給我老實點!”
說完他轉身離去,齊政拍了拍周堅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後,齊政站在一間屋子裡,看了看手裡的信紙,又看著對麵那個昨日見過的護衛,語帶震驚,“你家老爺要見我?可我還在上課啊!”
程夫子笑著道:“老夫上一堂講得儘興,除了你怕是沒人能聽懂,下堂課會講些很基礎的,你聽不聽都無所謂。陸大人主動相邀,你去了對你有好處。”
“陸大人?”齊政麵露疑惑,不是你的好友嗎?怎麼又是大人了?
“你不知道?”
程夫子也愣了,看向一旁的護衛。
護衛開口解釋道:“我家老爺昨日並未吐露身份。”
程夫子這才恍然,笑著對齊政道:“陸大人雖是老夫好友,但也曾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去年才剛剛致仕歸鄉。你今後要步入官場,為國為民,跟陸大人多學學總是好的。”
齊政聞言眼前一亮,兵部侍郎?
哪怕加個前字,應該也能讓魯家投鼠忌器了吧?
但他並沒有著急,而是向護衛告了個罪,將程夫子請到一旁,低聲問道:“夫子,這位陸大人,官聲如何啊?”
程夫子哈哈一笑,佯怒道:“老夫的好友,品行能差了嗎?這麼跟你說吧,若不是他太過正直清廉,不願與這些江南士紳摻和太深,政事堂必該有他一席之地的。”
聽到這兒,齊政心頭也有了數,向程夫子道了謝,回到房中對護衛道:“長者相邀不敢不從,還請閣下帶路。”
完成了老爺交待任務的護衛長出一口氣,想起老爺對這個年輕人的讚賞,也絲毫沒有拿捏架子,恭敬地伸手一領,“小兄弟,請。”
如果一個客棧,不叫悅來、福來,說明它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追求的。
夢安客棧不止有追求,還有財力,更有背景,再加上一點不俗的審美,便生生在這煙雨蘇州城中,打出了偌大的名聲。
在氣派的臨街小樓之後,是翠竹掩映下的一座座獨門獨戶的小院,曲徑通幽,雅致而安靜。
雖然大小不一,但都能落個清靜自在,還有種仿如居家的的感覺。
比起尋常客棧那種一樓吃飯,二樓筒子樓睡覺的格局不知道好了多少。
因此蘇州城的許多來往官員、商人,有財力講品質的,第一選擇都是,哦不,第二選擇都是這兒。
至於那第一選擇,人家那兒不止可以睡覺還可以睡人。
像陸十安這等曾經的朝廷大員,若是願意住在彆人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掃榻以待。
至少蘇州陸家肯定會把自己能擺上來的東西像獻寶一樣全部擺上,在曲意逢迎之中試圖顯擺自己可憐的那點底蘊。
但陸十安怕的就是這些,所以寧願自己花錢住客棧,也不願去沾染這些因果。
甚至就連他前來蘇州,也隻是告知了幾個老友。
像蘇州陸家這種,壓根就沒知會,沒有半點結交的欲望。
此刻的他,正站在院子中,慢慢地來回踱著步子,步伐之中,帶著幾分心急,也帶著幾分期盼。
興許,和齊政聊上一聊,那個在他腦海之中盤旋了將近三個月的念頭,那個最近半個多月以來讓他數度在睡夢中驚醒的恐怖猜想,也是驅使著他此番趕來蘇州城的驚天謎團,就能有所啟發。
他忽然腳步一頓,老陳那個五大三粗的,不會請不來齊政吧?
哎,早知道該自己親自去請的,麵對這等人才,謙虛點又有什麼!
陸十安啊陸十安,你這時候還要那點麵子作甚!
就在陸十安患得患失之際,周陸氏的馬車,也來到了夢安客棧的門外。
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門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仿佛一個孤勇的戰士在踏上十死無生的衝鋒前,為自己鼓勁。
一個戰士怎麼能不衝鋒呢,她身為周家的當家主母,又有什麼拋不開的呢!
她緩緩下車,走入夢安客棧,穿過大堂,走向後院,腳步雖緩,卻帶著一往無前的堅定。
可堅定的是心,攔路的,卻是現實中的人。
一個年輕人帶著兩個護衛橫亙在對麵,嘴角是戲謔的嘲諷,“小姑,彆做夢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