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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上月,舊時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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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禮和周陸氏剛驚喜起身,便瞧見了在管家身後大步走進來的齊政。

周陸氏趕緊打量了一下齊政,確認他完完整整,沒缺啥東西,這才後怕般地捂著胸口,連連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齊政笑著道:“遇上點小事耽擱了,有勞老爺、夫人擔心了。”

周元禮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齊政,宋掌櫃那邊?”

“哦,差點忘了。”

齊政從懷中取出那張字條,遞給周元禮,笑著道:“幸不辱命,宋掌櫃承諾會立刻派人去昆山,通知他的侄兒。”

周元禮麵色驟喜,接過紙條,打開一看,周陸氏也忍不住湊過來,瞧見上麵宋掌櫃清晰的承諾,當即如釋重負般地開心起來。

“好好好!若是宋掌櫃出麵,想必他的侄兒還是會聽的。宋家這條線不斷,咱們還是有很大希望能撐住的!”

說完,周元禮竟是朝著齊政深深一拜,“齊政,謝謝你,救我周家於水火!”

齊政連忙伸手扶住,笑著道:“老爺,我來了府上之後,您二位從未虧待過我,我也願意為府上出點力。但您要是這麼生分,那我可走了啊!”

周元禮哈哈一笑,不住點頭,“好好好,不生分不生分。”

齊政又從懷中取出那兩張銀票,“還有,知道現在府上資金困難,今天剛好掙了一百五十兩,老爺夫人拿去應急吧。”

周元禮看著那個銀票,瞪大了眼睛。

奪少?

雖然他也算是大商人,不至於因為這麼一點錢就驚訝,但齊政這舉重若輕,好似路邊撿了顆大白菜一樣的語氣,頂多就值得個兩,怎麼是一百五十兩呢?

哪裡能夠隨便就掙一百五十兩啊?

你告訴我,我們直接關了布莊一起去撿啊!還在這兒愁啥呢!

直到周陸氏輕輕咳了兩下提醒,他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拒絕,“你這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我們怎麼還能拿你的錢呢!”

齊政認真道:“是我勸你們不要服軟撐下去的,我出一份力,合情合理,老爺夫人無需客套。”

“這不是客不客套的事情”

周元禮遲疑間,還是周陸氏上前打了圓場,“這樣吧齊政,這錢你先收著,若是我們真的有需要,再來向你借取,你放心,若是真有那時候,我們一定不會客氣。”

齊政看著二人的態度,點了點頭,“也行。那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

周元禮點頭的同時,周陸氏卻叫住了他,“齊政,堅兒那邊”

“夫人放心,我會幫忙照看的,也會儘量瞞著他。”

“謝謝。”

看著齊政的背影,周元禮一臉感慨,“夫人,你從牙行把齊政買回來,簡直是太英明了。”

想到那天在牙行之中,齊政毛遂自薦的情況,周陸氏心頭暗歎,哪兒是她英明啊,這分明是人家自己撞上來的。

“或許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吧。”

周元禮聞言嗯了一聲,輕聲道:“夫人,我今日之所以提前回來,是有個事情想要詢問你一番。”

“你這人,跟齊政客氣也就罷了,與我之間還有什麼客氣的?”

周元禮訕訕一笑,“是這樣的,我今日得到了一個消息,你們家中那位遠房族叔,就是曾經擔任過兵部侍郎的陸大人,今日恰好來了蘇州城,就暫住在夢安客棧。我在想,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想必那魯博昌也要忌憚。夫人,你與這位陸大人,可曾熟識?”

江南之地,從三國時起,便有顧陸朱張這些大姓,雖然幾經起落,又遭侯景之禍,更有新的大姓崛起,比如朱張便曾被錢沈取代,但陸家始終還是江南大姓。

雖然在不同時期扛鼎的是不同的分支,但整個陸家在江南地界開枝散葉頗廣。

周陸氏娘家這一支,恰好就和陸十安是一脈。

周陸氏的親爺爺,和陸十安的父親,便是堂兄弟。

雖然聽起來依舊不算很近的親戚,但四舍五入也算是一家人,故而聽見這個消息,又麵臨著如今的情況,周元禮終究還是動了心。

周陸氏對丈夫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稍作沉吟,開口道:“我未曾出嫁時,與這位五叔有過幾麵之緣,我可以去撞撞運氣,看他是否還願意見我。”

周元禮大喜,旋即又認真道:“夫人,咱們可說好,若是能直接求見陸大人,那咱便去試試,若是還得求你家那些眼高於頂的父兄,為夫可不願你受那等屈辱!”

周陸氏握著他的手,溫柔一笑,“我知道,你放心便是。我明日先去探探路,若是五叔願意見我,我再回來帶你過去。”

周元禮點了點頭,這幾日始終縈繞在眉宇間的憂愁也淡了幾分。

就這一天之間,先是洞悉了孟老狗的陰謀,沒有掉進萬劫不複的深坑;

接著又穩住了昆山那邊的商路,讓生意有延續下去的可能;

現在又有可能跟陸侍郎攀上關係,他終於在這鋪天蓋地的壓力之中,望見了一絲曙光。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陸氏跟陸十安哪兒有什麼熟悉的,她的話,無非是想讓丈夫安心罷了。

躺在深夜的床上,聽著丈夫這幾日難得熟睡時的微微鼾聲,周陸氏覺得自己哪怕會受點委屈,也值了。

夢安客棧,甲一號院。

陸十安坐在院子的火爐旁,望著明滅的炭火,怔怔出神。

他不是在悟道,而是在消化齊政白天那一番話的後勁。

彆看齊政就聊了那麼一小會兒,可對這位吃過見過的大佬而言,那些言簡意賅的言語背後,所展示的看待問題的角度,是他聞所未聞的,而這番見地所透露出來的格局和視野,更是讓他這個曾經站在朝堂高處的人,暗自心驚。

原來自己對於製度的思考,還那般淺薄,隻停留在實務的操作層麵。

人人都說自己若不是這張嘴,肯定能去政事堂裡坐坐,但想來這就是自己和政事堂相公們真正的差距吧?

他們看問題肯定不會如自己這樣一葉障目,而是如齊政這般高屋建瓴吧?

他自己都沒發現,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將齊政的見解,提到了和政事堂那幫老妖孽一般的地步。

而齊政所說的另一點,則讓他更加心神激蕩。

這些年裡,他始終忘不了當初那場誌氣激蕩,意氣昂揚的新政,大家揮斥方遒,縱論古今,仿佛就要一掃本朝積弊,而致天下清明。

但迎接他們的,卻是反對派無情的反擊,僅僅半年,在皇帝的默許下,新政便徹底宣告終結。

他沒有親身參與其中,但他永遠都記得,當他事後去看望自己那位罷官還鄉的座師時,對方的腰背雖然還挺拔,頭發也還整齊,仿佛什麼都沒變,什麼都還在,卻缺了那股以前從未缺過的精氣神。

問起新政,落寞的老人沒有憤懣,沒有哀傷,隻是望著遠方的天空,輕輕說了一句,“仲平啊,你知道嗎?我們差一點就摸到月亮了。”

陸十安抬頭望天,一輪皓月安靜地懸於天際,似乎觸手可及。

他緩緩地伸出手,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看起來那麼近的,實際上,卻是那麼遠。

“老陳。”

“老爺。”

“稍後我修書一封,你明日上午帶去程府,請齊政過來,記得姿態恭敬些,務必請到。”

“是。”

翌日清晨,在一夜的輾轉反側和心理建設之後,周陸氏一大早便在心腹婢女的陪同下出了門。

馬車沒有直接駛向夢安客棧,而是去往了陸家。

也就是她的娘家。

江南陸家的確是人所共知的高門,但具體到周陸氏他們這一支,已經是典型的名氣大於實力了。

雖然也沒什麼名氣,但依舊大於實力。

否則周陸氏也不至於嫁給周元禮這個商賈之子。

自認門第甚高的陸家之所以捏著鼻子允許嫡女嫁了個富商之家,是覺得周家好歹也能接濟一下自己這個外強中乾的家族。

事情的發展也和他們設想的一樣,周家對他們畢恭畢敬幾乎有求必應,銀子用度儘數慷慨解囊,周陸氏的父兄對此也能自我安慰還算不錯,對小兩口不說多好但也不太壞。

但這一切,在陸十安仕途走上快車道之後就變了。

我們陸家這是又要起飛了啊!

什麼?人家陸大人住在江寧,又不在蘇州?

那不管,我們共用一個太爺爺,有問題嗎?

他都起飛了,我們家裡起飛還遠嗎?

四舍五入這不等於我們家已經起飛了?

既然已經起飛了,你一個商賈賤民憑什麼跟我們平起平坐?

雖然江南之地,商事繁盛,商人地位頗高,但對陸家這種自認為傳承數百年如今又不那麼發達的大族而言,在嫉妒發酸之餘,門第就是他們僅存的驕傲。

自此,周元禮在蘇州陸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備受冷眼,以至於到了後來,他每年除了必要的不得不去的場合,幾乎從來不再登陸家的門。

而周陸氏也是在受儘嘲諷之後夫唱婦隨,很久都沒有回過娘家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隻能硬著頭皮來了。

馬車的車輪輕輕碾過了不知道多少塊石板,蘇州陸府,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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