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中。
宮殿內燭火搖曳,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奮力掙紮,卻也隻能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
老朱坐在桌案前,眉頭緊鎖,專注地批閱著奏章,昏黃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在牆壁上微微晃動。
這般日夜操勞,宵衣旰食、夙興夜寐,也不過如此了。
毛驤腳步放得極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亦步亦趨地走進殿內。到了老朱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陛下,查清楚了。”毛驤聲音壓得很低,透著幾分謹慎。“今日長孫殿下與高熾殿下前去永昌侯府,拜謝藍玉的援手之恩。”
他微微停頓,偷偷抬眼瞧了瞧老朱的神色,見沒有異樣,才接著說道,“但不知他們具體聊了什麼,藍玉不等兩位小殿下離開,便急匆匆地離去,直奔軍中大營。”
話聽到這兒,老朱手中握著毛筆的動作猛地一頓,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絲緊張的氣息。“他去軍中大營做了什麼?”老朱開口問道,語氣森寒如刀,仿佛能割破空氣,嚇得毛驤身子不受控製地一顫。
“藍玉抵達軍中大營,立刻召集了他所有義子,當眾解除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且還按照軍律,嚴懲了兩個仗勢欺人的義子將領……”毛驤小心翼翼地回答著,眼睛始終盯著地麵。
此話一出,老朱豁然起身,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向毛驤,仿佛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你說什麼?”他拔高了聲音,“藍玉這個匹夫,會有如此覺悟?”
毛驤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裡發出乾澀的聲響,提出了合理地揣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兩位小殿下提醒了藍玉,所以藍玉才會被嚇破膽,著急忙慌地遣散義子,還不惜清理門戶,這就是做給錦衣衛看的……”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也是做給陛下看的。”
朱元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胸腔劇烈起伏,隨即陷入了沉思之中。因為他突然想起,今日朱高熾說的那番話:“藍玉跋扈不起來了,他已經被錦衣衛嚇破了膽,皇爺爺過兩天就知道了。”
再結合藍玉的所作所為,事情真相也就擺在麵前了。朱高熾這小兔崽子,拿錦衣衛將藍玉給嚇破了膽,逼著藍玉遣散軍中義子,安分守己地做大將軍。
可是問題在於,他如何知道藍玉在軍中廣收義子的?
這本來就是犯忌諱的事情,錦衣衛也是好不容易才偵查到的,他朱元璋也是前不久才接到消息,為防止動搖軍心影響征雲南戰事,所以老朱選擇隱忍不發。
卻沒有想到,朱高熾竟然也知道了,甚至還借此將藍玉嚇破了膽!
“毛驤,錦衣衛中可有人與熾兒來往?”老朱冷不丁開口問道。
聽到這話,毛驤先是一怔,像是被這個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隨即慌忙以頭觸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麵上,回答得很是堅決:“皇上明鑒,絕無可能!”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臣自奉命創設錦衣衛以來,選用之人皆是禁軍中的良家子弟,絕無可能與朝臣結交,更彆提高熾殿下了。”
皇帝陛下這是在質疑,錦衣衛中有人給朱高熾泄露情報啊!
毛驤哪裡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立刻決絕地表態,絕對不可能。
但是,如此一來,老朱就更加茫然了。
不是錦衣衛,那小胖墩從何得知的此事?
難不成他真會什麼千裡眼、順風耳?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嚇唬藍玉的人,就是朱高熾。
而後朱高熾又以此提出,將藍玉獨女納為太子朱標的側妃……
嘶……這兔崽子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謀定而後動,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老朱有意壓製藍玉,就是因為這廝橫行不法,驕橫跋扈。
現在藍玉都被嚇破了膽,就算讓他做太子朱標的嶽丈,想來他也不敢如先前那般驕橫張狂。
而藍玉之女入主東宮,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呂氏會老實安分一段時間了。
這般想著,老朱心裡麵很快就有了答案。
“對了,咱讓你監視呂氏一事,可有什麼結果?”老朱重新坐了下來,神色平靜地問道。
“回稟陛下,呂氏看起來並無異樣,倒是太子今日對其嚴厲斥責,呂氏頗為傷心。”毛驤恭恭敬敬地回答。
得到這個答案,老朱頓時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色。
這個太子,確實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大是大非麵前,他還是拎得清的。
大孫乃是皇長孫,這位置就該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亂了禮法綱紀!
“繼續監視,一旦發現她有任何異動,立刻稟報!”老朱提高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毛驤躬身領命,然後小心翼翼地慢慢退下,直到退出殿外,才敢直起身子,快步離去。
等他走後,老朱卻是眉頭緊鎖。
他腦海中始終浮現出一道人影,正是小胖墩朱高熾。
“熾兒啊熾兒,你究竟在謀劃著什麼?”
“真是為了英兒?還是……為了你爹?”
與此同時,東宮太子府內,一片寂靜,仿佛能聽到針掉落的聲音。
呂氏正臉色陰沉地坐在軟榻上麵,雙眼直直地盯著前方,眼神中滿是不甘與疑惑。
她怎麼都不會想到,明明是一個天賜良機,卻反倒弄巧成拙。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看著一旁沉默不語的朱允炆,呂氏立刻追問道,聲音因為焦急而微微尖銳:“我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手緊緊攥著衣角,“你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事無巨細地告訴母妃!”
朱允炆聽後也沒有多想,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和盤托出。
然而呂氏聽後卻是臉色大變,原本紅潤的臉龐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嘴唇也微微顫抖起來。
“兒呐,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呂氏按著朱允炆的肩膀,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滿臉恨鐵不成鋼。
朱允炆茫然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睛裡寫滿了困惑,確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
“你錯就錯在太心急了!”呂氏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無奈,解釋道,“你以為偷偷向李希顏告密,就能將你大哥拉下馬?”她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就是焚毀課本罷了,你大哥是嫡長孫,又深得帝後寵愛,就算證實是他燒了課本,皇帝陛下又會將他怎麼著呢?無非就是小懲大誡,打一頓出出氣罷了。”
“可是你呢?身為弟弟卻背刺兄長,這就是不孝不悌,落到你皇爺爺眼中,那更是成了你覬覦大位的關鍵證據!”呂氏越說越激動,眼眶也微微泛紅。
頓了頓,呂氏淒苦地笑道:“我還在納悶,為何太子殿下今日如此嚴厲,甚至都聽不進母妃的解釋,原來問題出在這兒。”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現在不隻是你皇爺爺,隻怕連你父親都知道,我們母子二人覬覦大位,野心勃勃了!”
聽到這話,朱允炆頓時就慌了,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梗著脖子叫囂道:“明明就是大哥燒的課本,我為什麼不能說?就因為他是皇長孫嗎?”
“沒錯!”呂氏突然斥責道,聲音尖銳得有些刺耳,“就因為他是皇長孫,所以可獨得萬般寵愛,而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你非嫡非長啊!”
非嫡非長,這就是最大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