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聽說沒,表現得好會被優化!”
新宮主從滄浪山上下來,匆匆路過,不知又去找哪位堂主了。
魔宮門人伸長脖子目送新宮主走近又走遠,最後又長籲短歎地安分下來。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沒準明天去開礦就會被砸死在礦洞裡,還是趁著活著的時候,好好享受一下生命。
最近開礦任務不重,自然也就沒了挖礦押鏢的任務,平日散在深山裡的門人,才得閒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個天。
再加上新宮主這些日子頻繁有新動作,更是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本以為換個宮主對底層沒有任何影響,誰能想到第一個就影響到他們身上呢?
“什麼是優化?”有人問。
其他人搖搖頭,“應該是個好詞吧?聽著都是好字,可能被優化的人就不用整天在山裡挖礦了,也沒準被優化的人就不用挖夠十萬斤才能上岸洗白去天禦院了。”
幾個有些年紀的大哥靠在土坡上聊天,聊著聊著突然喊道:“小祝,你學問高,你說這優化是個什麼意思?”
在距離這幾位大哥不遠的地方,有個少年人正躺在石頭的陰影下乘涼,試圖躲避越來越高的溫度。
他想到來魔域會受苦,但沒想到會這麼苦。
少年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黑布衣裳,額上綁著一條看不出材質的銀色抹額,遮住一半桀驁不馴的眉眼。嘴裡還叼著根不知從哪兒撿來的草葉,懶洋洋縮在陰涼裡,睡得安穩又自在。
聽到工友叫他,少年動動眉頭,草葉一上一下晃動,還是閉著眼睛。
幾人見他沒有回應,也不強求,轉頭繼續聊,又說起前兩天交上去的個人簡曆,個個愁眉苦臉的。
“你說我一舞刀弄槍揮鋤頭的人,這輩子拿過幾天筆杆子?讓我寫字跟要我的命有什麼區彆?”
“是啊,也不知道這新來的宮主到底要乾什麼,來魔域不就是為了挖魔晶礦賺錢嗎,搞這些虛頭巴腦的,能多掙錢嗎?能讓俺早點從這破地方離開回去見老婆孩子嗎?”
“聽說這新宮主是‘外麵’來的,好像還是哪個大宗門的人。”
聚過來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我知道我知道!叫秦雋,是淩霄宗來的,那天我在前頭,聽得真真的!”
提起淩霄宗,聚在這裡的人不約而同噓聲。
“放著好好的正道名徒不當,來魔域瞎折騰什麼?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小姐被天禦院派到魔域鍍金來了?”
連天的抱怨聲裡,姓祝的少年睜開眼。
閒聊的聲音還在繼續,“聽說是被追殺了,連靈根都被天禦院的紅鳥執法隊剖了,得虧命大,不然早死得連魂都沒了!”
“指不定是編出來的借口呢!秦雋!禾山真人!多有名啊,能輕易被天禦院的紅鳥執法隊追殺?這是犯了多大事才能淪落到這個地步?淩霄宗不是最護犢子嗎?這都不保?”
少年嘴裡晃動的草葉停下,落到地上,滾了一圈塵土,又順著風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這些人繼續聊,“聽說過兩天要組織什麼員工培訓大會,也不知會培訓些什麼東西,難不成是準備像外頭那些宗門一樣教咱們點本事?”
“教你本事?做白日夢呢吧!”方才說話的人被拍了一巴掌,“在魔域修煉最消耗的就是靈石,就咱們掙得那仨瓜倆棗的靈石,勉強夠在這地方活著,你是準備讓自己在礦洞裡乾到死?不然哪兒來的靈石讓你修煉?”
“再說了,你以為靈石是那麼好煉化的?天階的上等靈石要是不經煉化,你以為就憑你這點修為能吸收得了?不說吸收不了爆體而亡,恐怕你連裡麵的靈氣都提取不出來!”
“說些不著邊的事乾嘛……還好有小祝跟咱們一起去員工培訓大會,他見多識廣知道的多,肯定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那個人簡曆要是沒小祝幫忙,恐怕砍了腦袋都想不出來……”
又是一陣長籲短歎,姓祝的少年重新閉上眼睛,繼續在陰涼裡睡覺。
……
魔域外——
仙山巍峨,連綿不絕。
似刀鋒直上雲霄,又被奔騰的雲海攔腰截斷,仙人與凡人的世界被徹底分開。
幾道流光自山巒間閃過,為首的一道金光速度最快,轉瞬就越過千重山,衝破厚重的雲嵐,直奔淩霄宗山頂大殿。
金光過處,驚起豔羨聲一片。
“好快!明微師姐,這是哪位高人?”小少年仰著頭驚歎。
“是蘇垣大師兄,號稱星火墜寒山的寒星君,他是淩霄宗最優秀最出色的弟子!”
伏龍山上,所有淩霄宗弟子都抬頭仰望劃過天際的流光。他們都聽說過寒星君蘇垣的名號,但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寒星君本人。
這等速度,怕不是已有——
“大師兄年歲尚不過百,卻已是七渡修士,前途不可限量,日後必定會成為這五百年裡第一個飛升的修士!”謝明微抬頭仰望,看到蘇垣的金光落在山頂大殿,抬腳就要追上去。
“小師姐,你要去哪兒?”
“去找蘇垣師兄!”一身嫩綠的謝明微同樣化作一抹流光,直奔山頂大殿而去。
……
淩霄宗,淩霄殿。
宗主長老,嚴陣以待。
追去魔域的七人小隊在大殿前聚齊,跟在蘇垣身後進殿。
蘇垣,淩霄宗首席弟子,因其劍法快似流星,劍氣森寒,有“星火墜寒山”之稱,也被稱為寒星君。
眼下,蘇垣摘掉鬥篷,露出一身染著墨色山水的圓領袍。他眉心有一點紅,落在冷硬霜白的臉上,恰似那顆墜落寒山的星鬥。
蘇垣神情冷硬肅穆,大步流星進殿。其餘六人緊隨其後,不敢有絲毫耽擱。
“見過宗主、各位長老,弟子蘇垣歸來。”
寂靜沉悶的大殿瞬間熱鬨起來。
“蘇垣回來了!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十分辛苦,魔域苦寒,有勞有勞。”
蘇垣隻是一名弟子,在宗門內不擔任何職務,卻備受尊敬,連許多位高權重的長老都上趕著噓寒問暖。
蘇垣靜靜站在大殿正中,似一塊玉璧,不管誰說什麼都淡淡地應著,沒有一絲一毫情緒波動,就像是個假人。
毫無意義的寒暄持續了一刻鐘的時間,淩霄宗宗主穆崇巒這才開口,“垣兒,此去魔域,情況如何?”
殿內再度安靜下來,等著蘇垣的回話。
蘇垣抬手,掌心靈氣顯形,聚成一團,清晰映出魔域邊界的情形。
一片荒蕪的沼澤中什麼都沒有,隻剩下一縷還沒來得及完全消散的靈氣。
蘇垣開口,聲音沉冷:“稟宗主,這是弟子在魔域外圍發現的一絲靈氣痕跡,十分微弱,正是叛徒秦雋所留。根據抓來的紅鳥執法隊的審訊口供,他們一口咬死挖掉了秦雋的靈根,確認她死在魔域邊界。弟子調查,魔域外圍遊蕩的魔物、凶獸眾多,以腐屍維生,弟子及同門仔細搜尋,在沼澤附近發現拖拽痕跡以及部分殘留氣息的衣物碎片。”
站在蘇垣身後的其他弟子適時從乾坤袋中取出盛放衣物碎片的玉匣,交到殿內候著的道童手上。
坐在穆宗主右手側的白眉長老從袖中掏出瓷瓶,透明的液體從瓶中滴落,落到碎片上,飄起一陣霧氣。
猛地出現一聲咆哮,凶猛猙獰的妖獸張著血盆大口從霧氣中出現,又消失不見。
白眉長老神色凝重,最終看向宗主,點點頭,“確實如此。”
宗主穆崇巒神色隱怒,捏著扶手的指節泛白,哢哢作響。
“天禦院這幫人下手倒是快。這是我淩霄宗弟子,出了岔子又如何!自有我淩霄宗來處置,如今越俎代庖——”
其餘長老隨聲附和,慷慨激昂,反倒是一手將秦雋拉扯長大的蘇垣格外平靜,不喜不怒,波瀾不驚。
穆宗主問:“蘇垣,當真沒有一點生還可能了?”
蘇垣點頭,拿出一盞碎裂的魂燈,魂燈遍布的裂痕,徹底熄滅,足以說明魂燈的主人死得有多淒慘。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穆宗主長歎一聲,跌坐回椅中。
穆宗主:“罷了,就當這是秦雋的命數。”
蘇垣負手而立,垂落的衣袖擋住手背上正在發燙的靈紋。
“垣兒……”穆宗主一聲歎息,“師父知道你心裡難受,但生死有命,事到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無力回天。師父知道你素來與秦雋親近,她更是你一手帶大,但事情已然發生,為師勸你看開些。若因此事阻了修行的道心,想必雋兒在天有靈也不願見到這幅情景。”
蘇垣垂眸,神情乖順,“是,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穆宗主揮袖:“下去歇著吧,此去魔域難免受魔氣影響,到後山靈池淨身沐浴三日,洗去凡塵濁氣再修行不遲。”
“是,謝宗主!”
……
蘇垣帶著其他弟子退下,殿中隻剩穆門主和白眉長老。
穆門主道:“俞長老如何看?”
“秦雋之死應是板上釘釘。但其屍骨下落恐怕另有說法。”俞白鳳長老順著胡須,“要麼被魔域中的某個人帶走了,要麼被四散的妖獸拆吞入腹了。這東西不會隨著宿主的死亡消散。”
“俞長老的意思是蘇垣撒謊?”
俞白鳳神色凝重,並未妄下決斷,“難說,還需調查。也有可能是天禦院在說謊,為了避開天禦院耳目,另派人去魔域暗訪調查。總要找到這東西的下落,不然淩霄宗百年謀劃功虧一簣。”
回應俞白鳳長老的,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
……
魔宮內,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溜進攬清殿內。
係統:“宿主來辦公室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秦雋被嚇了一跳,“程序寫好了嗎就來多管閒事?”
係統:“……沒有。”
“那就去寫,本職工作沒做完之前,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
“哦。好的。”係統說。
秦雋:“記得回複收到。”
係統:“……收到。”
秦雋從袖袋中翻出龍心婆婆給她的青玉符,一路潛行到攬清殿內那副巨大的畫壁前。浮雕上天地人神鬼,贏鱗毛羽昆,猙獰咆哮,栩栩如生。
壁畫正中,繪著一座通天的山,山上巨石林立,秦雋看向手中的符,正要將其放到石塊的凹槽裡。
“宿主的工作做完了嗎?”
“!”秦雋拍著狂跳的心口,“你又突然冒出來做什麼?”
係統:“提醒宿主記得完成本職工作,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
秦雋:“……知道了,彆來煩我。”
沉沉夜色裡,青玉符上盈起淡淡微光。
……